長桌旁,只有段弘俞的神色冷淡,一張玉面依舊。
他蹺著腿,褲管斜著繃出一條利落的直線,膝上一摞資料,手握一支鋼筆,有點老派,但意料之外地與他契合。
其他人沒提前知曉太多內情,但蘇晴是清楚的,她還知道段弘俞對這位並不滿意,甚至不打算讓他通過簡歷初篩,想著不能讓段弘俞暴露太多將人得罪,蘇晴就要笑著開口,段弘俞卻先她一步。
「我看了你最的電影。」此話一出,饒是蘇晴也很是意外,她口舌一結,更別提旁人。
秦暘也沒想到,反應一秒後,他謙恭問:「影院?」
「嗯。」
「感謝段老師貢獻的票房。」
「不用謝,」段弘俞垂,以秦暘的身高看去,能看到他後頸彎曲突出的一節脊骨,只是在抬頭的一瞬又隱匿下去,那突出的痕跡像他身體裡隱藏的尖刺,從表面消失,便要從其他地方吐露。
於是段弘俞話鋒一轉,說:「我並不滿意。」
蘇晴腦中嗡鳴一聲,她還沒來得及放鬆,段弘俞就將她的心高高提起了,其餘人也一副呆滯的模樣。
都說段弘俞片場脾氣極度不好,拍攝起來吵吵嚷嚷,甚至能把劇本摔在演員臉上,原先段弘俞組建的製作班底早就走的走、散的散,現下來配合試鏡的多數只是蘇晴臨時拉來充場面的,具體人員還得磨合挑選,這個「人團隊」面試一天,只看見段弘俞記錄得多,往往一張個人資料上他要寫半頁批註,演員出了岔子也不會說些責罵刻薄的話,畢竟都沒見段弘俞開口幾次,覺得他雖然冷淡了些,但脾氣哪有外界說的那麼不堪,誰料在最後一位「大腕兒」上破了功。
難道段弘俞和他有仇?其中有人揣度。
同時也忍不住猜測秦暘的反應,他們都清楚秦暘在影業行業的風評,票房毒藥的名頭可不是白來的,但一個盛名在外的大明星能忍受段弘俞這樣直白的批評?
段弘俞完全是把秦陽的面子放在地下踩。
秦暘望著他,卻沒有被打擊的模樣,反而落落大方地詢問:「那段老師可以指點一二嗎?」
蘇晴揚眉,她沒私下接觸過秦暘,倒是不知道這位如此好脾氣。
段弘俞瞧了他一眼,燃起些興致,「椅子上是試鏡內容。」
秦暘俯身抄起那張單薄的紙,看見了簡短的一行字——時期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夢想破滅為生計奔波。
劇組公布的資料極少,段弘俞吝嗇到連人物設定都是第一次透露,在眾目睽睽下,秦暘沒有太多準備的時間,這完全需要靠他的臨場反應來表現。
沒有情景設定,沒有台詞道具,薄薄一頁紙上的幾個字該如何表達。
「準備好了隨時都可以開始。」蘇晴向前傾身,語調柔和,如果說段弘俞是直白的強硬派,那她則截然相反。
秦暘並沒有回應,他把一行字順了幾遍,等待腦中閃過的雛形一點點豐滿。
忽地,秦暘動了,他左右掃目,往前走了幾步,那張紙成了秦暘的道具。
「看看吧女士,」秦暘動作很快,為自己設定了職業,像是穿梭在人流中,他夾在其間,分發一疊報紙,卻沒有一個人為他停留,明明應該是懇求的姿態,但他背脊挺直,聲調也並不熱切,只是手指不停揉搓紙頁。
他從前是沒幹過這種事的,分發的度很慢,往往一個人都擦肩而過了,他也沒能將它們塞進對方懷裡。
沒看到秦暘表演前,蘇晴還以為會看到多辣眼的現場,但其實沒有,無論網絡上將他刻畫的多麼像一部影片中的毒瘤,秦暘還是成熟的,他有豐富的演員經歷。
約莫是實在發不出去,這個矜貴的少爺終於受了挫,他抬頭望天,手指攥緊了些,但又很快振作起來。
只是這樣?
蘇晴能代入,可這表現未免太過普通。
挑不出大錯,但也算不上多好,跟其他優秀的人演員比,可能只有那張臉是最大優勢。
如果光從資本的角度考慮,蘇晴能讓秦暘過關,可她知道,這樣的表現在段弘俞那兒是完全不夠看的。
預料中的結束卻並沒有到來,秦暘忽然發現什麼,他的眸光緊緊抓住了段弘俞,緊接著他大步走了過去,在段弘俞身前站定。
現在是個什麼發展啊?
包括蘇晴在內的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
雖然也有演員需要旁人對戲的時候臨時抓人,可還沒人敢跟段弘俞對戲。
「先生,請問您需要嗎?」秦暘微微躬身,但那高度仍須段弘俞仰視。
段弘俞拒絕他手上的「報紙」,道:「不需要。」
這是個很難接下的戲,如果互動到此為止,秦暘只能幹癟地收尾。
秦暘卻仿似成竹在胸,他語稍提,說:「您手中的鋼筆瑞士生產,價格不菲,穿著考究,西化制式,但都不是時興的款,想必是留洋歸來不久,如今手頭拮据,」
他邊說著,邊抬頭確認:「德望商鋪前些日子發出招工,但您應該沒能得到他的賞識,所以坐在門前思考出路,」
秦暘半蹲下,視線與段弘俞平齊,將手中紙頁遞了出去,「日報刊登許多招工啟事,我想先生您應該需要。」
溫熱擦過段弘俞的指尖,薄薄的一頁紙落在了他的大腿,輕飄飄的,沒什麼重量,卻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