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禮,冬天為什麼下那麼漫長的雨。我的風濕越來越嚴重,耳朵也開始重聽。有時金藻叫我,我聽不清。每回接送我到島西來看你的貨車司機阿耀也要離開這座島。即使你變成一座不再會移動的墳墓,好像我要去看你,都還是艱難。馮禮,即使我也死了,千萬不要再在地底或者天堂碰面了。最好能讓我乾乾淨淨去下一世,好不好?」
天開始微微下雨。金衍把隨身帶著的傘撐開了。金藻把日記本收回了袋子裡。他想到自己倒是從來沒有記日記的習慣,如果要他來描述他對金衍的愛意,也不知道要從哪裡寫起。
金藻身上穿著金衍從紐約給他帶回來的夾克衫。他放寒假後先跑去紋身店打了一個耳洞。金衍回來的時候,看到金藻掛著一顆小小的耳釘。他倒沒覺得有什麼,金藻想怎麼樣都可以,只要身體不受傷。但大姑很不喜歡那顆耳釘,老是說金藻白白淨淨的小臉蛋,不應該鑽一個洞。金藻說:「大姑,我給自己算了一卦,卦象說我八歲到十二歲期間應該要破相,人生才會比較順利。但我沒破相啊。唯一的破解辦法就是去打一顆耳洞。」
大姑狐疑地轉過頭問金衍:「真的啊?」金衍沒說話。
金藻晚上躺在金衍邊上看手機,金衍會揉揉他的耳垂說:「睡了,關手機。」
金藻直起身子,問他:「金衍,等我高中畢業,把頭髮染成粉色行不行?」
金衍想金藻大概是進入青春期少男少女標立異的時期了。他無奈道:「隨你,但現在先睡覺行嗎?」
除夕那晚,金克己又是到飯點了,忽然拖著行李箱闖進了後院。金藻怪叫道:」你不是絕不上島嗎?」
金克己哼了一聲,從行李箱裡拿出兩瓶上好的葡萄酒。
大家一桌吃飯。金藻擠在金衍邊上,他們在餐桌底下偷偷捏著手。金衍才喝了半杯葡萄酒,又火上臉了。他另只手撐著自己的頭,安靜地看著大姑和金克己談天。金藻去了趟洗手間,很久沒回來。金衍怕他是喝醉了,摔到地上了,於是站起身去找他。結果金藻只是坐在一樓的樓梯間,繼續看著金求是那些日記本。金衍坐到了他身邊。金藻伸手摟住他。金衍身上有熱熱的酒氣。金藻伸鼻子在金衍的脖頸間聞嗅,癢酥酥的。金衍問他在幹嘛。金藻說:「我總覺得你身上有什麼香氣。」
金衍笑道:「你是什麼品種的小狗,嗅覺這麼靈敏啊?」
他捧著金藻的臉,親親金藻的鼻尖。他們靠在樓梯間接吻,金衍的手遊進了金藻的夾克衫裡面。他能看到金藻臉上淡淡的雀斑和小痣。
大姑走去洗手間的時候,在側廳門口停了停。她停下來看著樓梯間的兩個人,覺得自己喝多了酒,真的有點暈。她走進了洗手間,又走出來確認了一眼,終於失聲叫了出來。
「所以整張餐桌就我不知道?」大姑在餐桌邊質問道。
管家舉手說:「我也剛知道。」
金莓和金克己交換一個眼神。大姑轉臉問金衍:「衍衍,你是認真的啊?你們兩個啊?」
金藻抓了下金衍的手。金衍說:「認真的。」
大姑猛灌了口酒。金克己插嘴道:「先提示一點,我是親爸爸。我沒意見。」
大姑稀落道:「你有什麼理由有意見,孩子從小到大你管過嗎?」
金克己扁了下嘴。大姑把他們在樓道口看的那些日記本也拿過來。於是這個除夕,在金求是的舊宅里,她一次性知道了兩個令人絕望的秘密。大姑到最後哭起來,說要不是在島上,她也沒辦法游回去,她就馬上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群混蛋。
金藻拍著大姑說:「我和金衍是真心互相喜歡的。」大姑哭得更凶了。
到最後,他們喝完了金克己帶的所有酒,又把管家藏著的楊梅燒拿出來繼續喝。大姑抹著眼睛,臉紅紅地一個一個數落他們。大家顧自己乾杯喝酒,沒再去管她。
管家收拾飯廳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多。外邊煙花已經放過幾輪。金衍接到幾個朋友打來的年問候電話,倚在推拉門邊小聲講電話。金藻半躺在沙發上,看著電視上重播了無數次的舊電視劇。金克己上了趟廁所,坐到了他身邊。
金克己問:「老頭是坐這裡看電視看到一半走的?」
金藻唔了一聲,說:「大概吧。」
「那些遺書,」金克己說,「筆跡和他開的算命箋上確實是差不多,但和剛才我們看的日記本上的字又不太一樣。日記一定是老頭親手寫的啊。平時算命箋其實是你代他寫的?」
金藻回過神看他,又若無其事地轉頭盯著電視機說:「偶爾吧。」
金克己笑起來,說:「老頭風濕犯了,寫不了遺書,讓你代他寫下那些遺書的吧。於是他躺在靠背椅上說,你趴在書桌邊寫,你寫了多少他說的內容,他也不知道,只有你知道。」金克己拍了下金藻的頭。
金藻回頭看了眼還在講電話的金衍,笑眯眯地對金克己說:「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金衍終於打完電話,走回客廳。金藻跳起來,跑到金衍身邊,打著哈欠說困死了,要去睡覺了。金衍有點抱歉地說:「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都打電話過來,你不用等我的。」他攬著金藻上樓,金藻跳到了金衍背上。金衍也沒惱,真的背著他慢慢走上了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