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有些犹豫,不过他看了看林曦,还是点了点头。
终于,那人悬吊的绳子断了,落地之后,他来不及调整气血,赶紧侧身捡起地上的匕,将身上的绳子割了开来。其它族人被一一解救了下来,倒悬已久,众人赶忙打坐调气。
“大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刚才寻灵罗盘一再猛烈的转动,现在已经半晌不再动弹,估计已经结束了,不过咱们还是要前去探查一下,看是否留下了蛛丝马迹。”
“是,大哥,那咱们这就出。”
“等等。”风占英看了看寻灵罗盘,想起了什么。
“大哥,怎得?”
“没事了,等回去再说吧。”
众人拿起各自的兵器,向埋骨地赶去。
回到了阳春的小屋,未央和林曦都长出了一口气,神情都放松了下来,脸上不自觉地有了些笑意。昨晚的他们,并不曾想过还能再回到这里,即便来日有一场大战,生死未卜,但不上战场,还是无法敬畏死亡。今日一战,多少次生死一瞬,能够全身而退,真是人生幸事。
水边的篝火堆旁,躺着几只已经死掉的野羊,两只狮虎兽在不远处的树旁慵懒的打着哈欠,阳春会心地笑了笑。
“看来晚餐有着落了已经。小六,去取我那坛好酒来。”
“阿伯,你不就存了那一坛酒吗?”
“是呀。”
“你说过是我出嫁时用……”六初撅起了嘴。
阳春愣了一下,“小家子气。”他指着六初,对未央和林曦笑了笑。“快些拿来吧,今天是个好日子,痛快,得喝上两口。会给你留些的。”
六初假装生气的上前打了阳春一次,然后乖乖地去取酒了。
看得出,阳春还是个屠宰的好手,没多会儿功夫,那几只羊就被他清理妥当了,他先把其中两只,给狮虎兽拎了过去。
未央和林曦帮忙寻好了足够的柴火,几人围着篝火坐了下来。
“我从不曾有现在这么解脱。”阳春感慨万分。
“是因为不再有万兽王这个威胁?”未央离阳春最近。
“并非如此。”阳春叹了口气,“千百年了,我们族人的自尊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他看了看未央和林曦,“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再也不用自欺欺人了。”在喝了一口酒之后,他接着说道,“小伙子,你不光让万兽王得到了解脱,那一通骂,也让我们族人得到了解脱。其实,我们也是人,也是人性当先,有些事只是满足一己之私,并不仁道,只是忏悔的念头,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能埋没在各自的心里。我们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双无形的推手,将我们推向一错再错,再难回头的境地。”
“需要解脱的又何止是你们西岭一族。”说到这里,未央不免有些感伤。
“你这么说也是。”阳春低头笑了一下。说完,他站起身来,郑重地向未央和林曦俯身作揖,行了个大礼,惊得他们两位赶忙起身回礼。
“今日大战,我尚未向两位表示谢意,在此务必请两位接受我的心意。”
“老兄,不必多礼。”
“这一谢,本该出自我们全族,只是有诸多不便,老朽就厚颜代行,还请两位不要见怪。”
“我俩这次出手,本非图谋回报,这一战,也算是结交到老兄你这位朋友,已然获益匪浅了。所以老兄也就不要过多感怀了。快坐吧。”
大家都坐了回去,六初开始给他们三位分食羊肉。
“在我小的时候,我的长者教导我,如果想在这西岭之地存活下去,就不能把自己当人看,要有猛兽一般的野性,恻隐之心是要不得的。对于一个孩子而言,那是何等的残酷。”说话间,他看了看六初,“后来,我也用同样地方式教导你的父亲,只是,在你母亲还怀你之时,他失手杀了一头即将足月的母鹿,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煎熬的他,在我眼前自尽了。”一提到她的父亲,六初的眼圈就开始泛红了。
“事实上,他的死,让我开始质疑我麻木的情感,随之而来的痛苦的滋味,让我接近崩溃。那种感觉不知道你们是否有体会过,很讨厌,却毫无反抗之力。后来,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儿,我想要继续维系那种麻木,我劝说自己,世间生灵存活,本就公平无差,为何生而为人,就要如此矫情?弱肉相残,朝生夕死,都是自然之道,怎就人类伤心欲绝,哭个你死我活?后来,我开始修习驯兽之技,我才悟到,并非只有人类才懂得伤心流泪,兽类有时比人类心思更加细腻,它们更懂你内心脆弱的一面。对死亡的恐惧,对失去的痛楚,兽类和人类并无二致。想得越多,人性越经不住考验。就像我的那两个兄弟,”阳春指了指已经闭目休息的狮虎兽,“大部分野兽如它俩一样,看上去凶神恶煞,但是它们的意念很纯粹,倘若它们有人类的心思机巧,相信没有人能够驾驭的了它们。人性中的自私和贪婪,衍生出了很多的梦魇,这些虚无的梦魇反倒让人类信以为真,为了那可悲的安全感去大肆驱逐其它生灵,净空自己的生存空间。即便是这样,兽类也只是顺从的让开,何曾真正有过报复之心。”
“阿伯,我们是不是不该吃这羊肉啊?”六初听得鼻子酸酸的。
“自你父亲死后,我就再也没有猎杀过。”他看了看那两头狮虎兽,“一直是它们,总要把自己的猎食分我一些,即便我不吃,它们也照送不误,哪怕眼睁睁看着这些猎物腐坏。许是在它们心中,觉得我总吃那些草会饿死吧。”他拍了拍六初的肩膀,“如果连这也吃不得,那就是真的矫情了。”
“这位前辈,既然你已悟透这些,为何不早些劝导族人,那样岂不可以免除今日祸事?”
林曦的话,让阳春很是惭愧。
“并非没有想过,实则做不到。人性就是那么可笑,善意千言,不如一语挑拨。我们族人对兽类与生俱来的恐惧,就像这干柴一样,经不起任何火种的撩拨,更何况千百年的族规早已刻在了大家的骨子里,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其实驯兽之技,已然拉近了人类和兽类的关系,知晓了兽性,让大家不再过分惧怕一些猛兽,也在相处之时,懂得让些分寸,不再是一味的想要消除隐患。只是,万兽王囚禁的解除,让族人内心的敌意死灰复燃,很惭愧,也包括我在内,你们也看到了今天早时出前的情形,每一双手,都在推着彼此往前走,由不得去分辨到底这个方向对不对。说身不由己像是在推卸责任,不过想要在滚滚洪流中逆行是何等的艰难。”
说完,他给林曦的碗里满上了酒。
“年轻人,请吃了这碗酒。你今天骂得好,不光骂醒了我,也骂醒了我们族人。我先干为敬。”说完,他一饮而尽。
林曦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喝下了那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