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青回到家,客厅里坐着两个男人,一个四十几岁,另一个则像是他的儿子,介绍过后才知道他们是甥舅关系。中年人叫周海平,他称呼外甥为“城树”,当时大家以为他姓程,叫程树,后来徐小青得知他其实叫吴城树时已经是在离开渝市的路上。
周海平见到徐小青后,详细说明了徐舟的死因,徐舟死于癌症,是去年冬天过世的,临终前提起了小青,并拜托程树的父亲代为照顾。
周海平讲了一个挺长的故事,大致内容是程树的父亲,也就是周海平的姐夫是登山爱好者,在一次登山中遭遇了雪难,得徐舟相救,两人成了莫逆之交。直到去年夏天徐舟检查出肺癌,查出时已经是中晚期,徐舟又不肯做任何治疗,连年节都没熬过就走了。
徐舟临死之前提到孙琳母女,几年前他曾回到渝市找过孙琳,那时候孙琳正在和现在的丈夫热恋,当时徐小青的继父为了追求孙琳对徐小青还算挺好,总带他们母女去逛公园逛商场,徐舟看到孙琳挺幸福,不想再打扰她的生活,就算后来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也没有再回渝市找过她们。
程树得父亲对徐舟的死难以释怀,委托妻弟和儿子跑这一趟。
听了周海平讲着这些,孙刚默默的掏出香烟抽了起来,董向莲则抽抽搭搭的抹着眼泪,徐小青坐在沙里垂着眼睑,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
直到孙刚把烟抽完,他才转过身来开口:“那,你们这次来的意思?”
周海平看了一眼徐小青,说:“自从徐老师,哦……我们平常叫徐舟为徐老师,徐老师走后,我姐夫整个人都挺不好,他心里一直有个结,他觉得还欠徐老师一条命,所以托我们过来找到小青。”他说到这儿,不由的顿了顿,孙刚和董向莲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盯着他,只有徐小青依然是进门后的样子,默默的事不关己的听着这一切。
周海平说:“我姐夫只有程树这么一个儿子,现在也已经工作了,我姐夫的意思是,想收养小青,把小青接到身边生活。”
此话一出,就连一直沉默着的徐小青也不得不抬起头来。这种说法简直太荒唐了。
原本孙刚和董向莲在听说徐舟不治的消息后,心已经凉了半截,觉得这些人来这儿可能只是为了慰问,好一点的情况也许会给小青一点什么东西,最好的情况是徐舟留下了一些遗产给小青,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把遗产带给小青。
为了确定心中的猜测,董向莲甚至还以下楼买茶叶为借口,特意去瞧了一眼他们此行开的车,当时董向莲是失望的,因为那款不算太新的捷达,在小城里也算不到“私家车”的行列中去,由此可见周海平这个人家境也不怎么富裕。
董向莲最后的主意是,徐舟或许在省里有间房,或许有存款和遗产,但董向莲清楚,把期望值定在1o万也许都算是高的了,他们没有想到事情还能有这样的转机。
在这种情况下,孙刚的脑袋远远比董向莲来的清明,他思考了一会儿,对周海平说:“我们也明白小青去省城里生活对她是好事,但我们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就把孩子交给你。”周海平那辆捷达车,牌照是省城的,孙刚先入为主的以为两人来自洹州。
“这个我懂。”周海平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纸袋,里面装着小青和徐舟的基因比对结果,以及徐舟通过律师做的遗产说明。“一个月前小青在学校里体检时比别的同学多抽了一管血,徐老师临走前也留下了血样数据,虽然很冒昧,但是dna比对结果证明,小青是徐老师的亲生女儿。”
周海平抽出另外一张纸,又说:“这是徐老师临终前留下的遗产说明,徐老师一辈子都没有买房,他存款里的大多数都寄给幼年时供养他的福利院,剩下的存款有9万元,遗产里写明这笔钱全部留给小青,还有他生前朋友给予的慰问金也有两万多,加起来有十一万。”
听到徐舟还留下了钱,孙刚和董向莲的脸上总算有了稍许的暖色,但董向莲马上意识到了些什么,她斜着眼睛问周海平:“如果小青跟你们走,是不是这些钱也要跟着小青到省城去?”
周海平稍稍愣了一下:“不错。”
董向莲和孙刚俩人脸色同时青,隐隐有作的征兆,董向莲用尖锐的声音斥了一句:“敢情你们是奔着钱来的?”
周海平立刻意识到了董向莲的意思,连忙摆手说:“您误会了,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小青的钱她自己拿着,我们另外会支付给您和孙先生一笔钱,毕竟你们养育了小青十几年,而且徐老师救过我姐夫的命,多年来又从来没向我姐夫提过任何要求,我们这么做是理所应该的。”
董向莲插着胳膊,警惕的在周海平和程树脸上各看了一眼,最后说:“那你准备给多少钱?”
徐小青装了整晚的镇定,在董向莲说完这句之后也装不下去了,她咬着唇抬起头来,刚想打断他们的话,右前方递过来一道目光,徐小青这才注意到那个和她一样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声儿的年轻人程树,此时他的眉宇间若有似无的动了一下,是一个制止的表情。
这才是徐小青认真看向吴城树的第一眼,不得不说他是个帅气的男人,只是一个坐姿都透露出良好的教养,第一印象可能会误以为他有谦逊的好脾气,但细看那双微微泛冷的眼睛就知道,他骨子里有冷漠的性格,即便是柔和的阳光透过窗纱洒在脸上,也没能给他的表情描上任何温暖色彩。徐小青想,此行对于他来说也许纯属意外,一定是拗不过家长被生拉硬拽来办这件事,毕竟徐小青如果真的去了洹州,这个人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想到这儿,徐小青暗自忍下对舅舅舅妈的怨怼,继续默默的坐在那里旁听。这期间都是孙刚和周海平在闲扯,董向莲沉默了有一会儿,突然说:“这样吧,我是她舅妈,也是她半个妈了,我养了她十年,一年五万,这个数不多吧?”
此话一出,客厅里陷入了难堪的静寂,徐小青瞪圆了眼睛,如果说孙刚和董向莲之前的反应只是让她“心寒”,那么董向莲刚刚出口的这句,足以让徐小青坠入深渊。
徐小青艰难的缓回心神,提起最大的气力,瞧向董向莲:“舅妈,我有这么值钱吗?”
众人听到徐小青从喉咙里出的一声低颤,她从沙上站起来,快冲进了卧室。
董向莲忍着尴尬,干笑了两声:“那就四十万,这是我的底线,不能少了。”
周海平愣了一下,转头和吴城树对视了一眼,又暗自考虑了一会儿,正要说话,吴城树从一旁站了起来,他仍垂着眉眼,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这么一个动作让空气都压抑了下来。
他说:“钱的事好说,毕竟我父亲有此心结,我们的初衷一是为了帮老人达成心愿,二是为了让小青有个好前途,只是四十万不是小数目,我们得回家筹钱,这样吧,一个月后我们再过来,到时候小青中考也结束了,也让小青安心的把试考完。”
他说此话的时候尚且彬彬有礼,可是话音刚落,却是半秒不留的走出了孙家,孙刚和董向莲盯着他的动作,不知道生了什么,好在周海平与二人握手道别,说了一句“再见”。
事态转折的太快,孙刚和董向莲均是摸不清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