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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春雨(第3页)

我松了松紧绷着的脸,扬了扬嘴角,支起身子,顺带将秦纯扶起。

秦纯见我笑了,她也高兴地笑了,挽着我的胳膊,要往府门方向走去:“那好哦,走!我们回家!”

“嗯,回家!”

马车里等了一会儿,节儿便从府内出来了,车夫辄援辔驱马。

在车里颠簸了许久,终于回到府中。

……

辞别了两个妹妹,我回到寂寥的蕙兰院,徒生怅惘寂寞之情。推开院门,我来到那一丛兰草泽畔,信手摘下另一束“雌性”的蕙兰,心底莫名生怨,于是随手扔在泥地里,转身悻悻而去。

从屋里换了件便衣出来,我三步作一步,跳下石阶,翻过曲栏,爬上了井边那棵老枣树。失落落地躺靠在树干上,我用双手枕着脑袋闭目静思。彼时已过午时,腹有饥饿之感,胸臆更有难排闷气。午后的春光并不十分耀人眼,倒是前庭那棵开了半树的桃树,树上桃花灼灼,甚是恼人。而远眺望去,西园树枝丫上,还挂着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我淡然往隔壁朱华馆里瞥去:那里陈设简易,曲池清水悠悠,去年残败的枯荷还积在池底,已有新生的根茎从软泥中钻出,冒出浊水面……刚回来不久的曹植,仍像往常一样,临着窗户,坐在书斋里,翻阅书卷,念念有词。

心湖像是激起一阵涟漪,我忘却了没来由的忧愁,仍像往常一样,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树上,偷偷看着他。仿佛今日从未生任何事。

他到底只把我当妹妹啊。

我低下了眉头,愁绪复生,抬眸舒眉,眼前忽而一亮,只因脑中又想起早晨读的《湘夫人》: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湘夫人》这最后一句,前世课堂里,我似懂非懂,今日却好像终于懂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公子无情奈若何?

“沅有芷兮澧有兰”,何不自采饰为佩?

自古多情折寿夭,人生苦短,何因情爱而结胸中块垒,摧心肝、损脾伤神?

凉意袭身,我徐徐取下那支绾的青莲玉簪,任长散落双肩,又解下腰间那套简易的组玉佩,都攥在左手手心。春风吹来,胸臆舒缓。

堂前追逐嬉闹,东阁同窗读书,北场并肩骑马,墙头墙下说笑……一幕幕纯真美好的回忆,都终结在了今日。往后一别两宽,不再执念,各生安好。我本便不敢奢望的,像历史上的崔氏一样,成为你的妻子。

何况我对你并无爱。

既无期望,何来失望?

我最后偷看了一眼曹植,便将玉簪信手插在了树缝中。爬下树之后,我拾起泥地里的蕙兰,走到前庭桃沚前,将它的花瓣一一摘下,贴在水面上。水洼里很快便漾起了圈圈涟漪,漂满了黄绿色的花瓣。蕙兰院前庭的小水洼与朱华馆的荷池是相连,大大小小的花瓣或与浮萍相依,或随着水流,穿过墙洞,流到隔壁院中去了。

谁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花随水走水载花流……

我斜捧着脸,轻轻勾起嘴角,孤零零地蹲在水洼旁,仰面看那一树灼灼,顿时不觉得这桃花耀眼了。

于是我起身蹚过水洼,蹲在墙角那棵桃树下,徒手挖了个浅坑,用随身帕子将玉佩包住,轻轻埋进了泥坑里。

我的一双挖泥的手在清水洼里洗尽了泥垢后,我才现,它们是那样的白净。

它们在曹府,被修养得太好了,以至于忘记了指甲缝里卡紧污泥的感觉。

我眯起了眼睛。

自过继入曹家,府中兄弟姊妹莫不与我相亲,虽有亲疏之别,表面客气是理所当然有的。可似乎今日我才真正看清,他们看待我的真正的态度。

曹真、曹休等自少与曹丕相处的兄弟,年岁较长,看得清公家与士族之间的利益,故而从未将我当作自家妹妹;夏侯尚是个高冷武夫,素来与我不对付,更看不起我的轻狂劲,我在他眼里想来也就是个跳梁小丑;而曹丕似乎才是唯一打心眼里看得起我,尊重我,将我当作亲妹妹一样照顾的人,可我不会忘记先前种种事端,不会对他放下戒心。至于曹植,今日后,算是彻底划分界限了。这么说来,曹操养女的身份,到底是上天给我的补偿,还是惩罚?……

正当我直起身子,想甩干手上的水时,隐约听见院外传来喧哗的嚷叫声。

我疑惑地开门,只听见一个报信的小仆,正往各院传话:

“捷报捷报——三日后大军回城,司空传令,府中亲眷,不必出城相迎……”

又是一个惊雷!

我脑中顿时空白一片,旋即反应过来:

是曹操!曹操!曹操出征在外,终于要回邺城了!

建安十二年二月,曹操大军凯旋了!

曹操回来了,我崔缨翘以盼的那人,终于有机会和他见面了么?

我心跳飞快加,又惊又喜,心情五味杂陈,今日生了太多的事情,终究不争气的眼泪盈满了眼眶。眼前模糊一片,我把手搭在门上,紧紧咬着下唇,以手抚膺。

我本河洛人,客居楚南端。

孤身逾千年,寻君了夙愿。

闻自远方归,摧折裂心肝。

那天春分,终于下了一夜的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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