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半道,他的手早就被风吹冷了,杨婉的手掌却仍然是温热的。她的步幅不大,腰上的芙蓉玉坠子轻轻敲着邓瑛的手背,他忍不住低头看去,赫然看见了他自己雕的那颗芙蓉花珠子,不禁握住了手。
“邓瑛。”
“啊”
杨婉见他有些恍惚,便又将步子放慢了些。
“你以后就不再管皇城营建的事了吗”
“是”
他咳了一声,收回自己的神思,认真应道“后续的工程工部派给了徐齐。”
“不觉得有点可惜吗”
邓瑛没有立即回答,沉默须臾,方道“皇城营建四十年不止,就连老师也不能从头至尾地参与。如今我虽不再修建它,但也身在其中。”
这句话真有一丝“建牢自囚”的意思。
杨婉一时不忍,重新换了一个话题道“那东缉事厂的事呢,你应手吗”
邓瑛望向青灰色的河面,“还在改制。”
“阻力大吗”
邓瑛回头冲她笑笑,“阻力不在司礼监,而在北镇抚司。”
杨婉站住脚步,“你如今是怎么做的。”
邓瑛道“以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直接充作东厂厂卫,在东厂原来掌理两个千户的基础上,再设贴刑官,这是一定要走的一步。”
杨婉抿了抿唇,“张洛肯吗把自己的人给到你们东厂”
邓瑛摇了摇头,“自然不肯,但不算难,因为这也是陛下所希望的。”
“嗯”
杨婉抬起头,“这样陛下就能通过东厂,来衡量北镇抚司所有的刑狱。”
“嗯。”
邓瑛点头,“你一直很聪敏。”
杨婉想说,这不过是后世的视角优势,实际上就是马后炮。
“聪明也没有任何的用,什么都做不了。”
邓瑛稍稍弯腰,与杨婉平视,“那是该我做的。”
说完他顿了顿,“其实,我这样的身份,能做的事情不多,但是只要内阁肯信我一分,我就不会让桐嘉书院的事情再生。”
“若他们不信你呢。”
邓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历史上有人信邓瑛吗
也许只有杨伦信过他。
那么在邓瑛活着的那几年之中,又还生过类似桐嘉惨案的事吗
没有了。
即使内阁没有信他,他最后,还是做到了他今日在杨婉面前说出的这句话。
他一个人做了文臣与司礼监,北镇抚司这些帝权机构之间的那道墙。可是书写历史的人,最后还是把他埋进了粪土里。
靖和年间,政治环境尚算清明,易琅与杨伦为的内阁一道,推行新政,天下民生富足,边疆稳定,是明朝历史上,难得的太平之年。杨伦因此名垂千古,靖和帝也被后世评为贤君。
只有邓瑛,昔日匣中玉
下一句,暗含了他的名字,一语成谶,杨婉不忍在此时把它想起来。
于是,她没有再说话,牵着邓瑛的手慢慢地朝前走。
走过奉先殿之后,二人转入了内六宫的宫道,杨婉刚刚松开邓瑛的手,便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姨母。”
杨婉忙转过身,见易琅已经向她跑了过来,身后跟着杨伦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殿下”
还没等杨婉反应过来,易琅便扑到她的怀中。
久不见杨婉,他比往日还要亲昵些,杨婉怕他摔倒,只得弯腰搂住他。
邓瑛退了两步,在易琅面前跪下行礼。
杨伦和那个少年此时也跟了上来,杨伦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邓瑛,没说什么,抬头对杨婉道“你怎么没有在承乾宫伺候娘娘。”
杨婉搂着易琅的腰,应道“哦,司籍那边召我去做了些事,合玉来寻我,我才知道你们今日得了恩典进宫,赶紧就过来了。”
她说完,见邓瑛仍然伏身跪在地上,便扶直易琅的身子,自己也退了一步,屈膝跪下向易琅行礼,“殿下恕罪,奴婢忘了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