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帝驾崩,百官和内外命妇都要哭灵,谢知几人就更没离开的理由,她们身上的衣服被紧急换下,穿上孝服。
臣子为君是服斩衰,也就是五服中最重的一服,用最粗的生麻布制布制成,这种衣服谢知莫说穿在身上,就是皮肤稍微碰一下就红了,不是她皮肤太嫩,而是布料太毛糙,把她皮肤表皮蹭红了。而且现在虽然春末,但早晚还有些温差的,单穿丧服肯定冷,所以侍女们给里面找了一件柔软的真丝内衫,里面还垫了保暖的芦花絮。
谢知挥退了大部分宫侍,只留下两个近身伺候的宫女,她吩咐两人道“你们在内衬外面缝一层细一些的麻布。”
宫女吃惊的说“姑娘,麻衣太粗糙了,你穿着不疼吗”
“疼也要穿,哪有服丧穿真丝的”谢知吩咐两人动作快一点,“缝得细密一点,把真丝全部盖住。”
“姑娘也不用如此,宫里公主和贵女们都是这么穿的,有些宫妃也会如此,大家都知道。”宫女说,她们受了常大用的叮嘱要好好伺候谢知,所以将宫里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都告诉谢知。
“所以你们做的隐秘些,不要对外面说,就当我还是穿真丝内衬。”谢知暗忖,国朝从古至今都喜欢形式主义,但有些形式主义可以摆花架子,有些形式主义就要当成人生信仰一样做。
公主是皇家血脉,别说是穿真丝内衬,就是不穿丧服,也顶多将来失宠,不会有生命危险。别人怎么能跟公主比不抓到还好,抓到是要命的。如果不出意外,她可能会在宫里待一辈子,既然如此,有些不该做的事更不能做。
侍女拗不过谢知,快的给谢知的衬衣缝了一层麻布,谢知刚穿上就觉得身上起了一排排的鸡皮疙瘩,肯定是过敏了,幸好自己不是那种要人命的过敏体质。她顶着宫女担忧的目光,走到外间,早有宫侍准备好催泪的香囊,谢知看都不看,随手将香囊拆了,研磨碎的香料散开丢到了水里,“以后我这里不许有这种东西。”
谢知来宫里后,对身边的下人向来和颜悦色,很少如此严厉的吩咐某件事,她的话让众人一惊,随即颤声应是。
谢知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贴身宫女道“你留下来好好查看这里还有什么不妥当的东西,找到后全部销毁。”
“喏。”宫女应声而下。
谢知大步走到灵堂,天和帝的灵柩停在大殿中央,诸位公主、皇子和后宫嫔妃们跪了一地,各个哭得不能自己,拓跋曜跪在最显眼的位置,穿着粗麻衣,几天不见,人已瘦得脱形,跪着似乎连哭得力气都没了。天和帝回来迄今,他一直在榻前侍疾,几乎没有合眼的时候。
谢知默默的在角落的位置跪下,酝酿了一会情绪,泪水便涌出。她不怕到了灵堂哭不出来,因为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人的情绪是很容易相互感染的,大家都在哭,哪怕你不为灵堂上那位伤心,也会想到自己别的伤心事。
跪在谢知身边的还有其她几位伴读,不止尸突姐妹在、王氏姐妹、崔家姐妹们都在,她们并不是命妇,按理大殿是没有她们跪的地方,但她们都是公主的伴读,也算是宫里人,才有跪在这里的机会,不用去外面挨冻受雨。
陈留带着宁馨也跪在灵堂里,宁馨看到谢知,对她眨眨眼睛,又落了几滴眼泪,显然是哭过头了,谢知也对她微微点头,两人都知道现在不是打招呼的时机。
守灵的滋味并不好受,双膝跪在地上,即使有垫子垫着,也不是娇生惯养的身体可以支撑的,不过熬了一会,几个小姑娘就跪的东倒西歪了,谢知要好一点,她毕竟天天有锻炼,身体没那么娇弱,她闭着眼睛不去想现在的状况,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似乎有些骚动,谢知微微抬头,就见一人穿着粗麻丧服款步走入灵堂,一瞬间似乎所有的光辉都集中到那人身上,阿娘谢知一怔,阿娘怎么会来这里她蓦地想到太上皇帝去世,百官奔丧,阿娘来灵堂哭丧也不奇怪。
即使素来沉稳的崔太皇太后看到此人也忍不住微微动容,所谓国色倾城也不过如是,看着此人,崔太皇太后有一瞬间的怀疑,让她女儿入宫真是好吗
倒是一直跪在太上皇帝灵前的拓跋曜不为所动,只淡淡扫了来人一眼,只觉得她有些眼熟,但并未将她放在心上,以拓跋曜的年纪,让他为美色心动还早了些,更何况这美人比他大不少岁。
谢兰因给太上皇帝磕头,又向太皇太后、皇上行礼后,跪在属于她的位置上,她已经看到恹恹跪在角落的女儿,小小的人儿低着头,让谢兰因心如刀割,但因时机不对,她不好现在去抱女儿,直到太皇太后怜惜殿中女眷体弱,让众人休息,众人才得以起身。
太皇太后也让拓跋曜休息,但拓跋曜执意不肯,依然执着的跪在父亲灵前,他是皇帝,是万民表率,皇帝怎么能不孝崔太皇太后叹了一声,也不勉强拓跋曜,叮嘱宫人好好看着皇帝后,自己也会去休息。天和帝死后,太皇太后对拓跋曜又起了一丝微弱的怜惜之情。
拓跋曜眼角余光扫到后来进来的那名美人竟然走到阿蕤面前,将她抱起来,拓跋曜才猜到这美人的身份,以前的谢皇后、现在的步六孤宗言夫人谢兰因,也是阿蕤的生母。莫怪见过谢皇后的人都说后有国色,果然国色倾城。
谢皇后身份复杂,步六孤宗言但凡有一丝理智,就知不该娶她,可他还是娶了,或许将来他可以跟步六孤宗言亲近些拓跋曜胡思乱想片刻,摇了摇头,他现在重要的是得到太皇太后的信任,而不是去想别的事。
谢知跪的闷头闷脑的时,突然被人抱了起来,落到一个温暖馨香的怀里,谢知头也不抬,欢喜的喊道“阿娘”
谢兰因没想女儿居然认出了自己,不禁热泪盈眶,“阿菀”
“阿娘,我叫阿蕤。”谢知小声提醒母亲,在宫里她叫阿蕤。
谢兰因心中悲伤更甚,她跟阿兄取的小名,变成了只能家人私下叫的小名,就因为皇帝给女儿取了小字,她轻轻抚摸着女儿脊背,“阿蕤累不累阿娘陪你睡一会。”她摸到谢知孝服下的粗麻内衬,她心中百味杂陈,“阿蕤,这衣服是你大父让你穿的”
“不是阿翁,是我让宫女改的,不是守孝吗怎么穿丝衣”谢知说。
“阿蕤做得对,在宫里生活,最重要的是行事不能留人把柄。”谢兰因抚摸着女儿小脸,“阿蕤,你想不想跟阿娘去怀荒镇”谢兰因无数次告诉自己,不带女儿去怀荒是为了她好,可真正看到爱女在宫中孤苦无依时,她又心疼了,只想把女儿待在身边,不管别的事。
谢知摇了摇头“我要上课啊,我不能请假太久,阿娘要不你在京城多留几天”谢知期待的看着谢兰因,谢兰因心头一软,“好,阿娘在京城多留几天。”谢知满足的在谢兰因怀里蹭了蹭。
谢知乐意待在皇宫吗当然不愿意。可逃离皇宫,能解决问题吗不能。还是那一句,现代不是古代,现代女人可以工作,不用依附别人,可古代不行。她留在京城,依附的是外公,去怀荒镇依附的是继父,一样都是唯利是图的男人,外公还有血缘关系,继父是陌生人。
她心情不好可以怼外公,可她能怼继父吗她想要什么,她可以问外公要,但她能问继父要吗而且她留在阿娘身边,阿娘跟继父怎么生活她还想阿娘跟继父再生个孩子。虽然阿娘说过不生了,可谢知还是觉得她最好再有一个孩子,能陪在她身边,让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这样阿娘不寂寞。
她是不可能陪在阿娘身边,她的身份从来就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阿娘能逃开,是因为她是萧家的皇后不是萧家的公主。别国的公主在魏国有什么下场,看看历代那些被魏国皇帝纳入深宫的公主就明白了。皇帝纳公主、王爷纳宗女,他们从来不给公主宗女自己选择的机会。
为何祖父想让自己入宫为何崔太皇太后得知她来京就宣她入宫为何拓跋曜一开始就对自己另眼相看这些都是因为她的身份。她梁国公主的身份注定,她只能进拓跋曜的后宫。当然她能跑,可她能跑到哪里去还是那句话,古代不是现代,现代她可以出国,可以从北半球到南半球。
可在古代,谢知不觉得凭自己不靠谢家、不靠皇室,她会有什么好下场她傻了才会放弃谢家女儿、梁朝公主的身份不当,去当个民女,古代民女除了生孩子和伺候男人,还有别的作用或许有,等男人饿肚子或者来客的时候,还可以给男人们添一顿肉。一样要嫁人,一样要在后宅勾心斗角,她为什么不嫁最好的至少留在权利顶端,可以让人偶尔忘了性别不同。换了别的男人谢知轻呵一声。
“阿蕤,崔五娘你要提防点。”谢兰因担心的叮嘱女儿,生怕女儿在宫里着了道,尤其是华阴公主生的五娘,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阿娘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她之前就让尸突姐妹来哄我了。”谢知轻描淡写的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她不信里面只有崔五娘的手笔,华阴公主,甚至是王夫人都出手了,两个大人算计一个小女孩,就因为把她压下去,她该庆幸崔太皇太后没出手吗
谢兰因咋然色变,跟谢知一样,谢兰因也不认为这是小孩子间的争风吃醋,这里面分明有大人的手笔,华阴公主参与是肯定的,王夫人不好说,但她肯定是袖手旁观了,“尸突姐妹我来处理。”
“不用。”谢知摇头,“没有她们也有别人。”这只是一件小事,虽然这件“小事”如果成功可能就会要自己命,但她现在没死,所以它依然只是一件小女孩之间的“小事”。凡事不过三,没有她们也有别人,谢知现在只是记着,如果她们再来两次,她会让她们知道求救无门是什么滋味。
“那可不一定,换了别人说不定比她们听话。”谢兰因知道尸突姐妹的身份,这种父不祥、自小被当成奴婢养大的女孩子,能最后从诸多同龄人中脱颖而出的没一个是简单的,“阿菀知道思皇后吗她也是尸突姐妹一样出生的人,他们一家子兄弟姐妹多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