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半晌,宋棠上身前倾靠近方鹤宁,握住对方的手,轻声道“要不要考虑去一趟我陪你去,好不好”
方鹤宁眉眼间是显而易见的烦躁,冷声拒绝,“不去,他就是死在医院我都不去。”
方鹤宁的排斥溢于言表,宋棠转而问道“你说他为什么想让你去探望”
有些话他不用说,方鹤宁一定明白,方明石双腿废了,相当于是重症瘫痪,现在的情况应该相当危险,万一一个万一就是天人永隔。
他一点不同情方明石,那纯粹属于自作自受,有什么下场都不值得同情,但是他担心方鹤宁。
现在不见,以后如果后悔了呢
方鹤宁是恨方明石的,这他能明确感觉到,但去探望不等于要原谅,更多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有些事情只有了结了才能彻底地、真正地放下。
来自于童年、家庭、父母的伤痛,如果没有缓和的余地,那就只有接受并且放下,然后才能抛下一直压在心上的负重。
听到宋棠的疑问,方鹤宁没多思考,直接道“他什么意思我不关心。”
“如果这是最后一面呢”
方鹤宁抽出手,站起身,上一个敢置喙他亲子关系的早早就学乖了,可他不想冲宋棠火,只稍微回避了下,“回去吧,不是说好了要吃宵夜”
宋棠坐着没动,仰起脸看向方鹤宁,“你以前跟我说过的话,我记得。我没有要你跟父母和解的意思,设身处地想想,我自己就做不到,自然不会要求你做到。
“鹤宁,不管你原不原谅,我都支持你的决定,我只是不想你对亲生父母有任何遗憾,想骂就骂几句,有什么话尽管说,说出来了才能尝试着放下。”
宋棠的声音清润又徐缓,听着很悦耳,可方鹤宁依旧是止不住的烦。
父母是他不愿意碰的存在,失望至极,已经无所谓了,就是真死了、真的一面都见不上了又有什么关系放下他从来没拿起来过的东西,谈何放下。
他略压了压情绪,道“不去,没什么好放下的。”
宋棠起身走到方鹤宁面前,捧着对方的脸,让人跟对他对视,缓声道“你提起他们的时候,是好像无所谓,但是你真的能告诉我你对他们没有一点恨了吗”
有些伤表面上看是长好了,内里的疼却只有自己才知道。
所谓粉饰太平地麻痹自己,不过如此。
方鹤宁怎么没有拿起过尚且年幼的那个小孩子是把这些关于亲情的希冀小心捧在手心里的。
有些情绪就像伤口里的腐肉,不泄出来、不剔除,就永远没办法完全愈合。
方鹤宁注视着宋棠的双眼,微暖的一片琥珀棕里沉静平和,丝毫不见冷淡,能够轻而易举包容他所有的情绪,看着这双眼,他没办法说自己是真的一丁点都不恨了。
他轻笑了声,微低下头跟宋棠额头贴着额头,“恨,谈不上多恨,只是有些不甘心,为什么我要有这样的父母,不过与其抱怨不公,不如将不公本身踩在脚下。我接受现在的一切,仅此而已,更何况我遇见了你,所以
“没有什么不能放下,只要你别松开我的手。”
宋棠的眼神颤动了下,轻而坚定地应了声,偏过头靠在方鹤宁肩上,将对方拥进怀里。
将不公的命运踩在脚下方鹤宁一早就做到了。
另外,有些话他现在还没办法说出口,他是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但是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很可能没有了解到方鹤宁的全部,所以不敢轻易完全把自己的感情交托给对方,更多是觉得这份喜欢属于他自己。
他希望喜欢一个人是在完完全全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的基础上,面对现在的方鹤宁,他是渴求了解更多的。
另一方面,不管两个人是不是真的能在一起一辈子,方鹤宁向他承诺的时候是真心的,但爱这种东西爱的时候是真爱,不爱的时候也是真的不爱了。
如果以后分开,他能珍藏这段感情就已经很好,而他需要做的是珍惜眼下的每一天。
走着看吧。
方鹤宁抱着宋棠,微闭上眼,这无声的安慰他收到了。
他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同情,只是需要理解与接纳,而这些宋棠都给得恰恰好。
略微缓了缓,宋棠陪着方鹤宁去了医院,走到单人病房门口,管家恭恭敬敬跟他们打了招呼,随后简单交代了情况。
方明石现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腰椎神经性损伤导致下半身瘫痪,换言之下半辈子就要靠轮椅了。
宋棠看向身边的方鹤宁,轻声问,“我陪你进去,还是在这儿等你”
方鹤宁脸上没什么表情,反问,“你愿意陪我进去吗”
“当然。”
方鹤宁略一犹豫,牵着宋棠的手走进了病房。
他在距离病床三米的距离停下,松开宋棠的手,迎着方明石的视线走到床边,语气毫无波澜,“有话就说。”
方明石的手抖了抖,车祸后在鬼门关踩了一脚,短短几天时间他就觉得自己好像老了十几岁,什么情怀情趣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一生在眼前快掠过,最后留下来的不是各色花枝招展的情人,而是遥远记忆里那个仰着脸小心翼翼藏着亲近渴望的小孩子。
然而那时候他哪儿能注意得到,醒来后回想到这些年的事情,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错失了什么。
即便是联姻,孩子是无辜的,至少他不该只给了对方严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