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身影停下脚步,一双深邃如万丈深潭的眼睛转过来,看向林雪庚。
“你本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为我能成为祭酒,你甚至折损了许多扶光宗的利益来安抚白云阙。我并无根基,你让我坐在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上,今后还不知道有多少明枪暗箭,腥风血雨。你保我一次,难道还能保我一辈子?”
烟雾缭绕之间,策玉平静道:“若你需要,我便是你的根基。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站稳脚跟,不会需要我保你一辈子。”
林雪庚冷笑一声:“做我的根基?你与我很熟吗,素不相识之人……”
“那孩子很了解你,她消失之前嘱咐过我,要我替她好好照顾你,作为你的师姐,她为不能保护你而遗憾。”
林雪庚攥紧了烟杆,她沉默一瞬,低声道:“说什么师姐……我原本有师父,还有同门,明知师父已经离去,她还一声不吭地丢下我……这算哪门子的照顾?”
策玉静静地端详林雪庚片刻,便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却听身后传来林雪庚的一句话,声音不大却笃定。
“她若能回来,我就认她做师姐。”
策玉回过身去,长廊幽深,风雪呼啸,灯笼摇曳下的年轻姑娘双眸通红,倔强地盯着她,仿佛在向她索要另一个人的灵魂。
“她已经消失不见。我活过五百三十余年,她存在十八年,婴孩无知时减去三年,心智未全时又减六年,最终还能剩下多少?溪流汇入汪洋,如何辨别哪一滴水属于曾经的溪流?你要在东海中找浅溪之水吗?”
策玉平淡地说道:“你便当她已经死了吧。”
策玉转身前行,听得背后有铃铛与铜钱的声响,而后便一片宁静。那个姑娘仿佛沉默地融化在风雪里,不知要花上许多时间才能接受那条溪流的消亡。
那个姑娘这一生似乎都在不断地被丢下,在被迫离别之中度过。
策玉慢慢走过悬挂灯笼的长廊,行走在她阔别二十年的扶光宗之内,路过的弟子们纷纷行礼。
她仍然是受所有人敬仰的策玉师君,魇修失败之事,仿佛是一场梦境。
在长廊转角的尽头,却又看见一个等待她的身影,这身影熟悉又陌生。
策玉停下脚步,她问道:“卫大人深夜拜访,所为何事?”
卫渊一袭黑衣站在屋檐下,肩膀上落了些雪花,转过眼睛凝视她片刻,忽而笑起来。
“仙门将派人与御灵局和刑部一同修订与灵器相关的律法,策玉师君可有心仪的人选?”他仿佛闲谈般说道。
“这该是明日大论道上讨论之事。”
“师君提前跟卫某说明想法,明日选人之时,卫某或可帮些忙。”
策玉望向卫渊的眼睛,他笑意深深仿佛这风雪之后的黑暗。
他深夜来此,似乎是想要暗示她从今之后可以合作之事,若她与卫渊同盟,在世上推行新的秩序自然少了许多阻碍。扶光宗与卫太师的位置,都将高枕无忧。
“我有条件。”
“师君请讲。”
策玉师君望着卫渊的眼眸,平淡而缓慢地说道:“请卫大人舍修为,弃长生。”
如此骇人听闻的要求,她说得清晰而又不容置疑。
卫渊眼眸睁大,眼中的笑意褪去,雪光灯光皆浮在表面,内里只剩下深沉的一派黑色。
策玉继续说道:“仙门之人与寻常百姓寿数原本相差悬殊,您着迷于权力,还想要继续把持朝政多少年?你所想造就的人世,从今往后花费一生也已经足够。这人们生死长不过百年的俗世,该归还给百年之寿的普通人。”
“此事并不容易,卫大人可以仔细考虑过,再来回答我。”
这个条件是一切合作的前提,策玉并不打算再多言,便准备离去。而卫渊竟突然笑出声来,他哈哈大笑肩膀颤动,仿佛在另一个人面前常有的样子。
“与你聊这些感觉真是奇怪。”
他笑容渐渐消失,眼眸里藏着些什么,他问道:“她有留什么话给我吗?”
“没有。”
“不可能。”
卫渊坦诚道:“我方才听见你同林雪庚说话,她既然对林雪庚有所交待,必然一视同仁,也会有留给我的话。”
“你很了解那个孩子啊。”
“不要说得像是她死了。”
“有何分别呢,她的消失不是在你意料之中,如你所愿吗?你希望她对你说些什么?”
卫渊沉默不语,这初冬的第一场雪越下越大,在他身后的屋檐之外,飞扬成漫天雪白。
“你希望她爱你还是恨你,或者记住你吗?”
策玉淡淡道:“风雪大了,卫大人早些回去吧。”
她推门进入房间里,留下一句话在寒风中飘散。
“失去方觉贵重,吹烟化灰术果然很适合卫大人。像你这样的人,怎么配拥有好东西。”
这一场初冬之雪来势汹汹,如同告别又如同新生,飘散在九州大地上,直到大论道结束之日才渐渐停止。
温辞也在这场风雪中渐渐平静下来,有意收敛自己的力量。当夜晚他的魇术不再大肆破坏时,苏兆青与任唐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下不仅二十重梦境之后,整个梦墟都被您毁了一大半,也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开放。”
苏兆青今夜又借了地狱阎罗的魇物,凶神恶煞地站在温辞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