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的灯火交融着月光笼罩了整个宫殿,香案上头供奉的神明宝相庄严,面容柔美的祭司紧闭着眼眸,素白的手指里挟着一柱燃香,虔诚地将其插入香炉中,那脸上的慈悲,比之那上头怒冲冠的神像都要来得温柔,端得是一派的普度众生的模样。
分明是祸世的鬼,却偏偏也学僧侣敬神明。
清风自窗外吹来,拂过绫罗挂满的幔帐,吹动风铃叮叮当当地作响,垂落的罗帐被风吹开,只见光影不及的暗处跪着一只青衣恶鬼,鬼王在闭目焚香,他便安安静静以头杵地,并不说话,生怕惊扰了鬼王的宁静。
鬼王睁开眼睛,却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眸,一瞬间整个人都鬼气横生起来,哪里还有方才六尘不染、满目慈悲的模样,唇角勾起笑容显得整个人越邪肆起来,他弹去衣袖上落上的香灰,轻轻道:“你来了。”
地上拜倒的青衣恶鬼抬起头来,面容清隽,眉目含情,不像是恶鬼,倒像是勾栏院做皮肉生意的倌儿:“主子,终庭和妖族那边来人了。”
“哈,百里长情人都到戎城了,要他们来马后炮。”鬼王轻笑一声,见青衣恶鬼还规规矩矩地跪在旁边,又道,“你的膝盖是离不了地了么?爱跪不如我叫人用钉子给你钉在地上,让你跪到地老天荒?”
青衣恶鬼低头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倒是想以头抢地乞求原谅,偏偏鬼王又不喜欢他跪着,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鬼王血红色地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终是抹开脸,不再追究,转而道:“戎城那边如何了?”
“百里长情今日入城,还未现异状。”青衣恶鬼道,“但阴姬昨夜抓到两个妖族,已经察觉戎城有异。”
“百里长情也就罢了,妖族也来搅浑水,当真是自相矛盾。”鬼王语气讽刺,往脸上戴了一个般若面具,随口安排道,“至于阴姬那边,让她照旧行事,我倒想看看这些正道修士能唱一出什么戏。”
鬼王行至正殿,一男一女手边已奉了茶,男的身长玉立,女的端庄美丽,正是妖王戚南阔和破军娘娘瑶光。
鬼王往主座上一坐,并不说话,只等两人先开口,青衣恶鬼乖顺地站在他的身后,同样也保持着沉默。
瑶光此前并未正面接触过鬼王,一时拿不定他的性子,因而没有贸然开口。倒是戚南阔瞧着坐在那里不动如山的鬼王,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可毕竟是他有求于人,也不得不妥协一般先开口:“族中一位叔叔误闯了戎城,还望鬼王照拂一二,莫伤他性命才是。”
这话中所说之人,自然就是萧风灼了。
“昨夜阴姬来报,误闯戎城的妖族有两个,你说的是谁?”鬼王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戚南阔,你当我那戎城是什么地方,容许你随便进进出出?”
鬼王话说得犀利,但戚南阔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如今是他求着人家放人,萧风灼一条命还攥在鬼王手里。
此时戚南阔不禁有些后悔,当初为何要贪图凤凰血脉,又怕被外人得手,竟然让萧风灼去迎接凤凰还族。如今路舟雪带着萧风灼跑到鸟不拉屎的戎城去,鬼王的阵法需要人命献祭,倒是平白害了他的萧叔叔。
“大王海涵,还望饶恕叔叔一命。”戚南阔姿态放得很低,他心知眼前这鬼王看着温柔慈悲,实际上性格乖僻、喜怒无常,他不会为了争一时之气惹得鬼王不快,致使萧风灼丧生。
话说到这份上,戚南阔到底是鬼王,现在他们还没有撕破脸皮,鬼王自然不好得继续为难,轻轻地点头算是应下,而后道:“那俩人到时我一并叫人绑了,哪个是你叔叔,自己去认。”
“多谢。”戚南阔心中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不由得对萧风灼担忧起来,虽说鬼王答应了保他的命,可萧风灼的修为毕竟不算高,戎城那地方背靠鬼蜮又凶险,难免不会受伤。
“你又是何人?”解决完戚南阔的事,鬼王目光看向旁边安静坐着的瑶光。
“受明镜尊者之命前来,为凤凰血脉之事。”瑶光道,说着将临行前她父亲交托给她的凤凰灵印拿了出来。
青衣恶鬼从她手上接过来,亲自交到了鬼王手上:“主子。”
“凤凰灵印?”鬼王瞧了一眼青衣恶鬼交上来的东西,忽然起了兴致,他转眸探究的视线来回打量着瑶光,忽然勾唇道,“明镜那老头儿,是你爹?”
……
路舟雪带着黑猫重新回了戎城,白日的戎城很正常,街头到巷尾人来人往的,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酒楼茶肆人声鼎沸,怎么看怎么正常,就是边陲城市正常的社会运作。
与昨日不同,今日二人进门时,门口的守卫没有再盘查外来人士,仿佛两尊真正的雕像,沉默又坚毅地守卫这城门。
“香料的味道比昨天重了。”从守卫旁边经过时,萧风灼冷不防开口道。
闻言,路舟雪动了动鼻尖,现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臭掩盖在浓郁的香气下,他转头目光审视地盯着全身覆盖在铁甲之下的守卫看了一会儿,对方屹然不动,仿佛两座被封在铁甲里的雕像。
路舟雪悄悄地往两个守卫身上放了一丝灵力进行探查,而后脸色变得很奇怪,萧风灼猫脸上满是疑惑地看着他,他没立刻解释,只是飞快地撤回了自己放出去的灵力,抱着黑猫匆匆进了城。
萧风灼传音入密道:“那两人怎么了?”
“很强烈的阻塞感。”路舟雪拧着眉,脸上神情很奇怪,尽量生动地在给萧风灼形容着他探查时的感受,“我感觉那里头什么都没有,可仿佛又被别的什么东西填满了一般,灵力探查不进去。”
萧风灼听完路舟雪抽象的描述,沉默半晌后,牛头不对马嘴道:“我仔细看了那铁甲,是封死了的,就像是先把人放进去,然后才铸造起铁甲一般。”
萧风灼此话当然不是无厘头的胡言乱语,路舟雪道:“那里头的人,从来就没有出来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