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收着吧。”帖拓也矮身拾起一根骨针,低声道:“白庙跟外面不一样,这些东西你收着没人会找你麻烦的。”
“那也不行的。”哈依真将骨针包在小手里,想要整个塞回女人手心。
可她又怎么拗得过一位常年劳作的妇女呢,无论是力气,还是经验。蛮族人从不做弯弯绕绕的事,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被退回来的道理,甚至在某些比较苛刻的古老部落,拒绝熟悉的人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
“让你收着你就收着,哪那么多话呢?”帖拓面色一板,却给女孩吓了一跳。她抬手揉乱了女孩的头,没好气道:“瞧你头杂的,也不知道找其他人借个东西捋一下。”
“是。”哈依真低下头,女人看不见她的神情。
“行了,我还有好几根牛骨要敲,这个月都没人来找我炼铁,再不忙活起来连草根都要吃不上咯。”帖拓又揉了揉哈依真的头,看也不看身旁的男孩,转身就要回帐子去,“有时间多来这里。”
“嗯。”哈依真低低地应道,直到帐帘落下的声音传来,她才把头抬起。阿努拉上前一步想要开口,却正好看见女孩微红的眼眶。
“你怎么……”阿努拉欲言又止。
“没事,我们继续吧。”哈依真把头偏向一侧,小心地收好女人送的东西。阿努拉愣在原地,在某一刻他只感觉女孩脸上的奴印格外刺眼。
要是能抹去就好了。
…
时间流逝,火红的珠子斜倚在天空,地上的影子被越拉越长。
大寨的土路上熙熙攘攘,厚实的靴子深踏入阿勒斯兰的土地,草原武士们豪迈地谈论着所见与所闻,直到有巡游的骑兵经过,他们才会短暂地将声音放低。
放牧的牧人领着各自贴了膘的牛羊6续返回外围的帐篷中,除此之外,还有那些被允许转场到伊姆鄂草原的部落的族民也都留宿在了那里。
夏季是草原最忙碌的季节,大多部族在春季接羔后就会迁徙到夏牧场中,那时的他们需要做的事情就不仅仅只是放牧和照顾幼畜,还要剪毛、擀毡、鞣制皮革等。
此刻。
在阿勒斯兰大寨外,从营门外延十余里的土路旁,成群的外族牧民堆坐在平野里隆起的草坡上,从远及近,二三十个草坡上都站满了人,放眼望去竟宛若是一片片金黄色的海浪。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北方的天际线上,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在远离人海的地方,两道小小的身影端坐在一处略显荒凉的草坡上,周围零零散散站着几位牧民,斜望着正对阿勒斯兰北门的远方。
“哈依真,帖拓为什么会成为一个铁匠啊?”坐了很久,阿努拉忽然想起那个魁梧的、友好却生疏的蛮族妇女。
“这个……”哈依真犹豫片刻,“帖拓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跟着丈夫来到阿勒斯兰部,他的丈夫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在熟人帮助下搭起了一顶能打铁的帐篷。”
“刚才你不是说帖拓是一个人住吗?他的丈夫呢?”
“死了。”哈依真低低地说。
“死……”阿努拉的话音戛然而止,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十三年前大荒,部落里的贵族带着家奴到处收刮粮食,他们闯进了帖拓的帐子,抢走了她的吃食和牛羊,甚至还想要玷污她……”哈依真神色如旧,瞧不出喜怒来。
“又是大荒和贵族。”阿努拉恨恨地虚锤一拳,拳头最后落在另一边的掌心上。
“帖拓的丈夫为了保护她,就跟那些奴隶打了起来,最后闹得动静太大,巡游的骑兵来了。”哈依真忽然顿了顿,把头又低了一些,垂眼看向草地,“可她的丈夫却救不回来了,死在她的怀里。”
阿努拉沉默不语。
“帖拓说她当时本来打算回家的,就是回到她小时候的部落,但后来汗王知道了这件事,提着刀冲进那名贵族的帐子里,让帖拓把贵族的头颅和她的丈夫烧在一起。最后,汗王承诺让帖拓的儿子进白庙里研修,还给了她一顶圆顶帐篷,就是我们刚看到的那个。这是天大的赏赐,帖拓也就留了下来,继承了她丈夫的一切。”
“可她看上去……”阿努拉嘴唇颤了颤,“很有精神。”
“是因为布多科吧,对于蛮族的女人来说,孩子是比丈夫更珍贵的东西。”
“也许吧。”阿努拉抬眼看向天空,眼神空洞地漂流的云。
两人不语,坐在草地上,男孩抬望天,女孩垂眼看地。
许久,好像有什么东西打破了平静。
“那是什么?”阿努拉抬手指向原野的尽头。
“什么?”哈依真坐直了些,远眺向男孩手指的方向。
“那个!”阿努拉的话音猛地一颤,像是从喉间涌出,“那个是什么东西!”
大地开始震颤,天地的尽头缓缓升起一线苍黄,紧接着是一片漆黑的低潮。铁游骑策马平野,马背上的武士高举着大旗,阿努拉看不清旗面上刻画了什么,但他听说过阿勒斯兰的旗帜——裂口狮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