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拉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以前我觉得,打架的事情交给姆卜沙去做就好了。他真的很厉害,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家伙没一个是他的对手……其实,他也和哈依真一样,会说我懂得多。”
“他对我说:‘你不用练这些刀啊,箭啊的东西,交给我就行,以后真要打仗了你来指挥,我来保护你!’。他总是这么说,我也总是很相信他,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很喜欢骑马,虽然一直没有机会。但……我有种感觉,我想要骑马的原因不是喜欢,而是因为大家都会骑马,所以我也想骑。”
“其实,我也不是当文士的料子,他们能在书帐子里待一整天,我不行,以前在白庙里的很多学业,我都是勉强通过。我只是喜欢读那些英雄们的事迹,他们身怀绝技,总是能带着千军万马拯救自己的家园。”
阿努拉目光空洞地望着天空,却无法数清有多少只鸟儿飞过。哈依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坐在了男孩旁边认真聆听,任由那条精美的长裙泡在水里。
“我什么都不会,既不能骑马打仗,也无法像白庙的人那样有一技之长,草原那么大,应该能容得下我们这些什么都不会的人吧。”
“也不知道姆卜沙现在怎么样了……我听他们说依马北草原的北边有很多豺狼和鬣狗,它们都是和狼一样凶狠的野兽,如果遇上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那些凶兽,反正我从未见过。另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办方法摆脱,以前我们在厄鲁塔亚平原从来没遇到过会吃人的野兽。”
“你们那真好,没有吃人的野兽。”哈依真轻轻地说,这一次阿努拉听得见她说的话了。
“不,我们那也有吃人的野兽,只不过我和姆卜沙没有遇到过。”阿努拉双手抱头躺在草地上,似笑非笑地说:“也许是因为我吧,我太弱了,连马背都爬不上去,大人们觉得让我去平原深处不安全,索性就让我待在营帐里,就连大家一起出去游猎时也是这样,我只能看着他们拿着弓箭从营帐出去,然后等着他们回来。姆卜沙是一直都跟着我的,因为我,他也去不成了。”
“为什么?”哈依真疑惑道。
“什么为什么?”
“姆卜沙他为什么也不能去狩猎,我记得你们说过他很力气很大啊。”
“因为……因为……”阿努拉察觉到失言,说起话来不停磕绊。
在哈依真这里,他是隐瞒了身份的,现在的他和姆卜沙都只是布兰戈德部普通牧民家的孩子,而不是王子和伴当的关系。
阿努拉答不上来,哈依真也没有继续问,两人一下都沉默了。
哈依真抱着膝盖,葛布裤腿被两根草绳紧束在脚踝上,依稀能瞧见裤脚的泥渍。她眨巴着小眼,盯着流淌在马戈河上的金影,她的眼睛莹莹亮,金色的光影如同浪花一样涌来,她的脸颊殷红得像是烧着了一样。
天边的云也被烧得通红,可整片草原却突然暗了下来。
远处的声响宛若云上霆雷,天际线上出现的骑军把草原和天空分割开来,马蹄仿佛要把大地踏碎。
游猎的骑军回来了!
哈依真回过神来,连忙收拾起水桶里的裙子。阿努拉也起身帮忙,这次女孩没有抗拒,任由男孩照葫画瓢般旋扭裙子的另一端。
“哈依真!”有人从身后喊道。
阿努拉看向来人,也是一个女孩,脸庞消瘦蜡黄,有些驼背,同样穿着破旧的葛布衫,像是一个刚从荒野里逃出来的野孩子。
“烈颜塔。”哈依真脸上露出浅浅的笑,但下一刻她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猛地一变,用力扯了扯虬结的裙子,低低地对阿努拉喊道:“松手,快松手!”
她的声音很低,但语异常急切。
阿努拉连忙松手,裙摆险些拖到地上,烈颜塔眼疾手快地抓住裙角。
“小心些!”烈颜塔瞪了阿努拉一眼,“笨手笨脚的!”
“对不起。”阿努拉尴尬一笑。
两个女孩熟练地将裙子扭干,然后收叠在一旁大木盆里,准备到时候一并晒了。草原夜里风大,不用太阳和火烤也能干透。
收拾完后,烈颜塔眉头一皱,看向阿努拉,问道:“对了,你是?”
还不等男孩回应,哈依真连忙开口。
“他叫阿努拉,是海瀚的朋友,也是……是白庙里的人。”
“你不是奴隶啊!”烈颜塔惊讶道,随即蜡黄的脸上堆出假笑,“对不起啊,我……我刚才不是故意要说你的,就是……”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阿努拉连忙摆手,不好意思道:“都是我,笨手笨脚的,所以裙子才会落地。”
“没有,没有!”烈颜塔明显急了,“是我冒犯了您,请您不要生气,我……我平时经常会……”
她的反应很激烈,但也只是在阿努拉看来,而在其他人眼里,这算得上是正常的情况。奴隶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得罪人。她与哈依真一样都是分配在白庙的奴隶,每一个白庙的族民都是她们的主子。
另外,白庙的人对待奴隶远比其他贵族或是购买奴隶的牧民要好很多,烈颜塔不敢得罪白庙的族民,这有可能会使得她离开白庙,所以她的反应并不是麻木地认错,而更像是希望得到原谅。
被白庙抛弃的奴隶,往往活不过一个冬天。
因为如果一个奴隶,连白庙这样足够宽仁的地方都容不下的话,只能说这名奴隶的劣性已经达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这样的奴隶哪怕是心地再善良的贵族也不愿收留。
只有足够残忍的人才会收容被白庙抛弃的奴隶,因为他们将这些奴隶视作草芥。在草原上,人们脚底下一直都踩着一块草地,无人会在意草芥的感受,更不会关心他们是死是活。
烈颜塔焦急得说不出话来,垂眼看地,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真的不是你的错。”阿努拉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没事的,烈颜塔,阿努拉是好人。”哈依真把手轻轻搭在那女孩肩上,烈颜塔感觉肩头一沉,可心底却松了一大口气。
“是……是吗?”烈颜塔鼓起胆子抬眼看向少年,后者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她这才放下那颗悬着的心。
“海瀚他们应该已经回来了,哈依真来帮我们剥獭子吧?”阿努拉心底默默算了一下。
“嗯,你先去吧,我和烈颜塔收拾一下。”哈依真点点头,冲阿努拉笑了笑,她不再避让男孩的目光。
两人对视一眼,阿努拉愣了一下,但立即就恢复如常。
他向两人道别后就匆匆向帐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