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满水珠的小手悄悄卷扯起裤腿,女孩不动声色地将趴满泥渍的裤脚藏起,起毛的草织绳一圈一圈束紧灰褐色的布裤,鼓出一个又一个褶。
他觉得眼帘里的世界很柔和、很真实,可女孩还是悄悄地把那些褶皱拉平,他也只好装作没有看见,没有冒昧地去问原因,因为女孩把脸全部藏进了膝盖间,恰好是他看不见的角度,或者说恰好是看不见他的角度。
光越来越长。
他们面向夕阳,说了很多话,声音全部都传进女孩的耳朵里,他记得两人都在笑,而自己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记起来。
他想起女孩把草儒裙展开时如金晖般明艳的眼睛,她就站在那儿,盯着拖曳而下的草儒裙看,裙摆勾勒的泥金色飞鸟仿佛在她眼里跳起舞来。
他起身尝试着和女孩合力扭干裙子,在这样的夏天,马戈河浸湿裙布的水是如此冰凉,可他的心却那样火热。
他站在原地,第一次迎上女孩的笑容,犹如最炽烈的阳光。
他不断后退,世界在她的眼里越来越大,晚霞般的流苏交织进舞动的身影,女孩旋身,踮起脚尖点住世界的中心,金色的裙摆如覆羽般展开,落日的光晕化作一道道金潮在她身后蠢蠢欲动。
高天大地的声音开始交汇,带着山崩地裂的轰鸣,化作同一句话——
“我记起你了。”
阿努拉愣住了,恍神间又回到无尽的黑暗中,可脑海里回荡的声音无比清晰,仿佛耳语一般。他记得女孩的声音,可却不记得她曾说过这句话,更不记得那一段遥远的、金色的舞。
是在我回头之后吗?
那我又怎么会记得这些的?
时间的观念变淡了,连同空间也是,可改变不了的是对特殊事物的敏感——正如此刻的脚步声。
“嗒、嗒……”
脚步声从远及近,压住了风声和水滴声。
“早了。”
阿努拉收敛起密密麻麻的思绪,脑海里下意识地浮想出此前的六次脚步声。
“多了?”
脚步声不止一个。
“好亮的火光!”
他猛然弹起,像一只雏鹰般就要扑向那扇光影斑驳的铁门。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黑暗一直被视作是击穿心灵底线最好的武器,又或爬满荆棘的焦土,助涨恐惧的火在焦土上不断蔓延、膨胀,无可遏制的,直到连边界也被吞噬。
光,与黑暗相对,因黑暗而存在,是世间最纯净的海浪,融化心海深处浮起的恐惧。
几乎没有例外,这个小小的蛮子也期冀着光,正如此刻在这座阴暗的牢房里,他虽然不断在心里强调不要害怕,可还是想要钻进有光的地方。
但就在他跨出第一步的时候,疼痛从下而上贯穿他的身躯——
他抽筋了!
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锁链悄悄地攫住他的脚踝,他好像能看见小腿背面的肌肤在疯狂跳动,如同一把小刀在来回割扯他的筋肌。
低沉厚重的声音从石壁的另一侧传来。
“就是这里了吗?”说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是的。”
“把铁钥给我吧。”
“是……等等,您要一个人进去吗?”
“不,还有他。”
“这……”
“怎么了?”
脚步声停住了,角落的明暗不再变化,周围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可火光依旧明艳,点亮了蛮族少年脸上藏不住的扭曲,仿佛是疼痛,亦或是其他什么。
“可能会有危险。”隔了一会儿,话音接上,沉默被打破。
“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他不一样!”声音突然高昂,阿努拉一下子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押送他的铁游骑武士之一。
“我知道他是谁,也听过他的故事,所以我才会想要和他见一面,这种超出常理的事情,正是老头子我一生的追求啊。”
听到这声音,阿努拉呆住了,这个古苍绵虚的声音与白庙老人的形象相吻合——草原的大川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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