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
这样清澈的眼睛里怎么能溢出那么多的疑惑?
别贵木空白的脑子里泛起这样一个念头,可男孩的问题层出不穷,一下子就把他拉回到现实中。
“除了野牛,还有什么野兽在伊姆鄂草原出没?不对,野兽怎么可能需要那么多骑兵去对付,只有外族的骑军才会吧。”阿木尔不依不饶地问,“是北原的骑兵吗?巴尔瓦盖还是卡瓦绛戈?”
“殿下,你还是别问了吧,我无法给你答案。”别贵木叹息道。
“为什么?”
“您还是个孩子,蛮族人不会杀高不及马背的孩子,也不会让这些孩子们在没有成年之前去承担起男人的责任。武士并不是简单的荣耀,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别贵木说,“外敌入侵,武士就是站在最前方的人,要么我们踩过敌人的尸体,要么被他们践踏,除此之外任何结局,都是对武士的侮辱。蛮族的武士没有谈判和妥协,也不会死在女人和孩子身后。您放心往前走,后面交给我们就好了。”
“什么?”阿木尔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别贵木抬手将面甲叩上,弯刀从马袋取下,反系在腰后。
“黎羊!”别贵木看向车厢旁蛰伏的武士。
“别贵木统领……”黎羊缓马而出,面甲提在手上,露出一副凝重的神情。
“殿下就交给你了。”别贵木说道。
“等等。”阿木尔不安地喊道,“别贵木,生了什么事?回答我!”
别贵木回头,呆了一下。
孩子声如稚兔呼鸣,却目光灼灼,如年幼的雄狮高昂着头颅,烈焰般的雄心在这一刻从禇褐色的瞳子里迸出,即使是久历兵戈的铁游骑统领也不免想要出一声惊叹,那幼小的身躯里竟有着不输于他几位兄长的气势。
“有人追来了。”别贵木低声说,他听见了远处冗沉的马蹄声,如此均匀,像是所有奔腾的战马迈开了同样节奏的步伐。
追来的敌人马势已浑成,他们胯下战马竟都产生了共鸣,仿佛无数道细雷在草地上同时迸射而起,而雷鸣同时传递,于是细雷汇聚,成滚滚惊雷!
骑者可知马步,别贵木听得都有些入迷。
正因为如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的可怖,因为那完全是敌人的马步,他感觉自己在面甲下轻笑,仿佛没有任何惧意。
然而,也无战意。
他在等。
等一个契机。
天空愈阴沉,马蹄声杂乱无章,在唯有火光的大地上,有人竭嘶大喊,有人压抑到窒息,无人迷失方向,或被火光笼罩,或追逐着目及的光。
身陷这片囵圄的人群中,年纪最小的少年十六岁,一切看似与他无关,可他却处在中心。
孩子能听见远处的声音,多而乱;能看见人影闪过,熟悉而陌生;能触摸到绵软的布帘,可却感受不到闲暇的困意。
唯有摇曳的红影最是真切。
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必须要加入这片战场,因为他离这里太近了。
“是哪一部的骑兵?”阿木尔从车窗撤下,又掀开门帘,拨开侍女们拉扯的手,跨步而出。
马车颠簸,可他的声音平平,听不出好战者的激昂,也没有胆怯之人颤抖的尾音。
别贵木有些惊讶,他从一个孩子的声音里听出了一股熟悉的沉稳。
“风原铁骑。”别贵木毫无犹豫地答。
“父汗……他输了吗?”阿木尔声音忽然低沉下来。
闻言,黎羊忽然抬眼看向车前的少年,可却没看见想象中的惊慌或是悲伤,那张稚嫩的面庞下只有无限的平静。
“不会的。”别贵木坚定道,“只有蹄声,没有叫喊,那追兵就不是得胜而来。”
“那就是擒王之兵。”阿木尔想起了一部中洲的兵书译本,有种兵法就是如此。
“一定是。”
“可父亲就在前线啊。”阿木尔忽然一笑。
“是,敌人不会想不到汗王会亲自带马作战。”别贵木也笑。
“那就要靠我们自己了。”
“是。”
“你要怎么做?”
“他们是循着我们的火光追来的,那我们就先用火箭,把他们引出来,而后寻机分割他们的骑军。”别贵木微微沉吟,“我会留下两百骑兵护在这里,如果他们数量太多……”
“黎羊。”别贵木看向夜鸦,“如果科隆真的骑兵数量太多,我就吹响牛角,到时候……你带殿下上马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