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o15年的大年初一,墨善早早听到了墨泰那边传来“开门炮”的声音。可能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礼炮,响声如惊雷般的震耳欲聋。
莲花知道墨善昨夜回到家已足够晚,就没叫她起床,自己还是记起了这过年的历来传统,给一家人都泡碗红枣茶,代表在新的一年里,大家都能过的平平安安红红火火。
墨安也被惊醒,起床下楼,帮着莲花煮好一锅红枣汤,端了一碗给墨贤后,上楼跟已经醒来的墨善说:“爱菊其实来过家了的,昨天下午刚回她娘家去了。”
“随便她了,你自己的心里有父母就好。”墨善说:“反正过年也就一个晚上的事,在哪里过都一样是过。”
“我今天也要出去走亲戚拜年,你这两天不会回去吧?”
“我是回来跟你们商量老爸的事,”墨善说:“你们两兄弟总得要给我和墨蓉一个安排或说定的办法,总不能老这样叫我们来就来,要我们走就走。”
“我们又没有叫过你们来,也没有赶过你们走。”墨安说:“那都是爸妈说的话做的事。”
“那也是因为你们都不管不问,他们才找我们出气的呀,”墨善说:“我还好一些,可墨蓉呢?这半年来在家里都没有安稳的过上一天过,连过年也没个落脚的地方。不是她在家这么辛苦的守着,你们两个有这么安稳的过年么?”
“这我也知道,所以,我说服了爸妈,答应墨蓉在这里开店的。”
“弄半天,还是看你面子才让开的是吧?”墨善长长的吸了口气,说:“我也不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支持墨蓉在家里开店,反正店已经开了,我钱也投了。如果你们一致认为不需要墨蓉在家的话,我可以立即、马上把店给转让掉。转让不了的话,我也会关着店门到租期满为止。所有亏掉的钱,我都一个人承担,再不会要求墨蓉回来守店。”
“墨蓉能回来,自然是好,可我不能开口叫她回来,毕竟,照顾病中的父母本来就是我们两兄弟的事,我怎么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她回家继续受这些苦呢?”墨安习惯性垂下头说:“爸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在这里过年也是过不了安稳的,就随她在外面过得舒心一些也好。”
“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么好听的话,”墨善明白墨安他们的心思,无非也就是利用了墨蓉的软心肠,要她自觉主动的回家来,他们也就心安理得的不用回家,更不用欠下‘有求于墨蓉’的人情了。
墨善看不起墨安这样的心思,毫不客气地说:“别人家的父母,都是盼望着儿女回家过年的。别人家的兄弟姐妹,也都是希望多一个亲人就多一份热闹的过个快乐年。你们倒好,父母老糊涂了,你们也跟着落得糊涂,连假装着客气几句、挽留一下她在娘家过个年的话都没有。你们就不替她想想,她乐意在别人家过年吗?你们看不起她的生活,你们责怪她在外乱交男朋友丢了你们的脸,可你们有过好好的劝说与劝留吗?你们有过言真意切甚至严词苛责的干涉和阻止吗?没有。你们有的只是马后炮,有的只是对她的埋怨和指责,从来都不会面对面坐下来,进行推心置腹地交谈和规劝,甚至是几句言简意赅的建议。你们只需要她找个有钱又有能力帮得到你们的人家,你们不需要考虑她自己是否有能力去做到这一切?一个父母尚在、还有众多兄弟姐妹,却连一个亲人也不曾挽留她在娘家过年的女人,哪个好男人会来趟她这个家的这趟浑水?又有谁会给她那样机会?你们知不知道,她可怜兮兮的一个人到外面过年,她丢的不仅是她自己的脸,她丢的是我们这一家人的脸。是爸妈、是你们兄弟,要把这亲情的冷漠和无情,全都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了世人这恶毒的眼皮底下……
“你们只需要她自觉主动的在家帮你们照顾着父母,你们最好当她是个不用吃饭不用花钱的铁人,你们就可以分文不出,也可以不用关心她是否能坚持的下去。你扪心自问,在你们兄弟的心里,到底把她当成了什么?难不成,她是你们的亲姐妹,你们就认为她应该拿她自己的热脸贴着你们的冷屁股、自讨没趣的回来吗?”
墨安的头越垂越低,他也只会这样垂头不响,以不变应万变的聪明,让墨善明白她所有的话,只是在自己说给自己听而已。
“小安,时间差不多了,你要走就早点去赶车呢。”周莲花在楼梯口喊着墨安。她总能这样适时地解去墨安的尴尬。
墨安应了莲花一声后,对墨善说:“反正有他管着,我不会来管。他若不管,我自然会管。至于欠你们的钱,等我有钱了,我全都会还给你们。”
墨安现在说到墨泰,连“大哥”都不想称呼,直接省略成了一个他人的“他”,恨意可见。
墨安说完就转身下楼去了,丢下墨善一愣一愣的,没好气的又钻进被窝,神情恍惚地躺着过了新一年的第一天。
农历大年初二,莲花也是早早地煮好稀粥,并上楼叫了墨善起来吃早饭。
墨贤的精神也不错,自己起来热了冷菜,喝了稀粥。有老熟人老邻居来串门,墨贤就陪着聊天说话。
墨善则开始补上年前就应清洁的大扫除。她从一楼扫到三楼,再从三楼抹到一楼,把每层的楼梯和地板擦的程亮放光,然后,就把自己累得直接躺在阴冷的地板上,近一个小时都没站起身来。。。。。。
大年初三,墨贤和莲花也都乐呵呵地接待着来拜年的、来串门的亲戚老友,墨善继续清理莲花习惯到处乱扔乱塞的棉被衣物,还有她那些舍不得吃、常年藏着掖着却上了青苔长了黑毛的食物……
初四,墨善千呼万唤的墨蓉终于回转了娘家,并陪着墨善在墨泰盛情邀请下,在大哥家吃了第一顿(她认为也是最后一顿)大嫂陈霞飞煮的午饭。
席间,墨泰也是第一次询问到了墨蓉的终身大事,陈霞飞也是第一次关心到了这个小姑子日后安身立命的问题,他们一致建议墨蓉还是不要嫁的太远的好,免得他们以后因为路途实在遥远而照顾不到她。
墨蓉放在心里“哼哼”了两声,暗自想着:连父母都不愿照顾的人,还会那么好心来照顾我这个妹妹吗?喝着闷酒的墨善也如此想着……
初五,等不来墨安回家商量照顾墨贤的事,墨蓉就到早餐店里清扫去了,准备在初八这个好日子里开张营业。
也是初五当天,墨泰说自己也要回江苏,走之前,跟墨善说了几句客套的话,说轮到他的月份他如果没时间来,就叫墨蓉替他几天,到年底,他再补贴点墨蓉的护理费。墨善让他自己去跟墨蓉说,在边上假装忙碌其实在侧耳细听的莲花说:“大家都是一家人,谁说都一样,说不说也都一样。做兄弟的有这份心意就好,做姐妹的知道兄弟有这样的心也够得,不用老说钱不钱补贴不补贴的话,生疏了情分。”
墨贤也叫墨泰和霞飞忙自己的活去,他说自己现在能走能吃的,只要墨蓉来帮他换下底盘就行,不需要她专门在家烧饭侍候,所以,也不用拿钱补贴给她。
墨善对着墙壁白了一眼,摇着头,说了一句:“随便你们吧,反正有轮流的时间在那里,轮到我的,我不会叫你们回来就是。”墨泰和陈霞飞全身而退。
初六到初八,墨贤和莲花似乎心有默契,大家都相安无事、也闲来无事地帮着墨蓉出了几个“要怎样去经营早餐店”的点子,但都没有让经营早餐来的更加轻快又更加赚钱的实际效果。最后,莲花决定,还是要在屋前屋后的空地上,由墨贤帮忙着自己种些时令蔬菜,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卖给墨蓉,再由店里卖给客人吃。这样,双方都赚到了钱,也让墨贤和莲花有事可做,免得闲的无聊又是嘴多话多的在家吵架。
初八晚上,墨蓉也没在店里住,回家吃过晚饭后,拿了五千块钱给墨善,说是还给她的。
墨善不明白墨蓉的意思,墨蓉解释说:“我决定了,我今年要在家把这店给撑下去,不管他们怎么说我。你投下的钱,我总得给你赚回来,免得他们又说我做一次亏一次,到处宣扬我总借着你们的钱过日子。”
“嘴巴长在他们的脸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好了,你不需要把自己父母的话当真了,你难道也不了解他们吗?何况,这些天我们也都看到了他们的改变,应该都是诚心的。”
“就因为我太了解他们,所以才想给自己争这口气的,”墨蓉说:“你别看他们这两天都对我很好的样子,好也是好不过五天十天的,到时候,总还是要说我这个不是那个不是的。所以,我打算从明天开始,不再回家住了,就当自己在外面打工,等他们叫着我的时候才回来,或许还要好一点。”
“不见得会更好,”墨善说:“至少他们又会怀疑你每天晚上都出去赌博了,所以不回家住。到时候,我怕会更惹得他们不高兴。”
“我也没有钱可以天天去赌博,”墨蓉迟疑一会,说:“我也怕自己有时会控制不住,所以,把身上的现金先还你。手里没有什么钱,总得会顾忌一下。”
“靠身上不放钱是戒不了赌的,蓉,”墨善把钱推还给墨蓉,说:“何况你是开店做餐饮的,手头没有一定的现钱周转,也是不现实的。你要戒赌,先是放下你那所谓‘不好意思拒绝’的面子。你要让人家相信,你现在开店,赚的钱要给老爸治病,要留点给儿子日后成亲,还得保障自己养老,而不是怕人家说你开了店还没钱赚的故意装穷,怕人家说你输不起。我们本来就穷,本来就没钱输,本来就输不起,有什么好丢脸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大家都乡里乡亲的,在这里做着他们的生意,有时叫的次数多了,就不好意思一次也不给面子。”
“你要明白,你现在是在做生意,你不是在白拿他们的钱。你是要花钱去买来食材,要费油、费水电、费劳力、费心思地做起来,煮好了,还要双手端到他们面前给他们吃的。你要给他们洗碗扫地,你要租门面、买桌椅给他们坐着好好的吃喝等等,全都是花了成本上去的。如果不是因为钱,他们凭什么来享受这一切?天下又哪来的免费餐馆?吃饭给钱,天经地义,这根本不关面子的事。”墨善怕自己说多了,墨蓉会不高兴,就草草地打住了她本来还有许多关于‘面子’方面的认知和见解。她问墨蓉:“你这个钱又是从哪里来的?是金礼兵给的?”
“不是,他不会这么大度,我也不会要他的钱,”墨蓉信心满满地说:“这是我年前那个月在店里赚来的。本来想去把舅妈的先还了,但你现在在家也需要花钱,就先还你的吧。”
“你确定这店里的生意能做下去吗?”墨善不放心的又说了一句:“如果实在辛苦,还不如自己在外打工的话,我们还是把店门关掉吧。那投下的钱也不用还了,就当是我们自己在家买了个教训,也算买到了一次做过餐饮的经验。”
“这里的生意,如果一个人尽心的做,其实还是可以的,”墨蓉说:“你看我在年前那段时间,一个人,平均每天也做得到最少两百的纯利润,一个月下来,五六千的样子肯定是跑不掉的,我到外面打工,你也是知道的,没有这么高的工资。换作是你,当然还是出去打工的好。所以,这钱,你还是收着,你出门的时候,总归用得上的。”
墨善就也不再推辞,接了钱放好。墨蓉就叫墨善不要上网,早些歇息,自己则到楼下去看墨贤,说要看看他晚上该吃的药和茶水是否都已经吃好备好。
墨善就想:这女儿就是女儿,没有哪个儿子会做到她这样的细心和入微;这姐妹到底还是姐妹,永远都不会像兄弟那样粗心大意,缺没了嘘寒问暖的亲情;还有那些没心没肺、只讲钞票不讲感情的伤人言语和态度,也是姐妹之间不可能生的……
咦……这个倒也不是没可能,姐妹之间也有只讲钞票不讲感情的呀!自己的母亲周莲花和亲姨妈周莲萍之间,不正是这样的关系吗?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冷漠,与墨泰和墨安的兄弟之情,也是颉之颃之,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