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问题在于,武士道精神同时也允许年幼弱小的下位者提出反抗。如果他不愿意,他一样可以拒绝高位者的求爱;甚至如果对方再三纠缠,他还可以用武力杀死对方,而不会被律令过于苛责。
黑泽闭上眼睛,沉沉的叹了口气。
叶真吃完糯米团子,意犹未尽的舔着手指,问:“你叹什么气啊?”
黑泽默不作声,也不睁眼看他。
叶真于是不满了,伸脚踢了踢黑泽的腿:“喂!串串!我问你话呢!”
黑泽把腿挪了一下,叶真却眼明脚快,脚尖轻轻在他大腿上一抹:“你躲什么,小爷是在关心你呢!小爷可是从不关心倭寇鬼子的,看在你是个串串的份上……”
黑泽突然一睁眼,闪电般抓住了叶真来不及缩回去的脚踝,黑暗里眼神寒亮,一动不动的盯着叶真。
树洞里寂静无声,只听他们两人此消彼长的呼吸。半晌黑泽缓缓放开少年的脚踝,淡淡道:“我只是在想,我马上就要回日本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可怎么办。”
叶真本来憋足劲打算干架的,一听黑泽要走了,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得干干净净:“什么?你干嘛回日本?当然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但是你为什么要回日本?”
黑泽来不及回答,叶真又自顾自的接下去:“串串,祖国人民还是爱你的,快点脱离倭寇小鬼子的行列回到中华民族大家庭里来吧,人民是不计前嫌的!山地家族没一个好货,看在你给我带了这么多巧克力球的份上,我实在不忍心看你泥足深陷……”
黑泽耐心的听听他絮叨完,才道:“我们家族每年承办一次全国武技格斗大赛,这是最重要的商业项目之一,我必须要回去主持,没有其他事情。你别多想了。”
叶真听着不是味道,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跟我多想有什么关系?”
黑泽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微笑,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
叶真全身不自在,便低下头去玩那张包糯米团的白纸。纸上还残留着香甜的气息,勾着叶真吃不够,便把白纸贴在鼻子上嗅,像只求食吃的小狗一样。
黑泽的手抬了几次,几次又放回去,仿佛那一抬便有千斤之重的分量。如此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缓缓的、试探性的伸出手,搁在空中顿了顿,才轻轻落到叶真细软微凉的头上。
“叶真,我这就要走了,……我有几句话,你大概不爱听。”
叶真头也不抬:“那你就不要说嘛。”
黑泽无声的笑了一下,说:“山地兄弟虽然都是我表弟,但是我母亲三十年前就和娘家断绝了关系。近几年来两家利益冲突极大,我们关系便很紧张了。他们家人一贯的作风,我也很看不惯,因此当初山地仁要去找你麻烦,我也是……我也阻止过他。”
叶真挑起一边眉毛,没有说话。
“你现在还小,甚至都没成年;我不赞成你一心报仇,不是因为袒护山地家族,而是因为我希望……我心里也是希望你好好长大,尽快成人的。我只想看着你翅膀长硬,即使有一天你长大了,也请让我继续……”
叶真懵懵懂懂的听着,黑泽却蓦然住了口,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再也不往下说了。
“继续什么?”叶真忍不住问。
黑泽盯着他,却只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微微笑了一下:“不,什么也没有。”
叶真满心疑惑:“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说话都不说完全!到底继续什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说神马?”
他伸脚去踹黑泽,黑泽却任由他踹,纠缠半晌才把叶真的脚按到自己大腿上抓住,淡淡的道:“本来就没有什么,你要是听不懂,就忘了吧。”
叶真怒道:“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喂串串!你把我当三岁小孩耍吗!”
然而不管他怎么闹,怎么折腾,黑泽都完全不理睬,只自顾自的闭目养神。
叶真闹了一会自己累了,气哼哼的靠在树洞壁上,不时用愤怒的眼神看黑泽一眼,心说果然小日本天生就带了莫名其妙的血统,说话做事都这么奇怪,这就是个神经病一般的民族啊。
不过这话他也就心里想想,没有当着黑泽的面说出来。因为黑泽总是用那种奇特的、温软的、从来没在别人眼里出现过的目光盯着他,有时弄得叶真非常不自在,不好意思在黑泽面前骂得太过放肆。
当时他只觉得,小日本虽然坏,但是黑泽的眼神却跟别人都不一样,仿佛糯米团团一样让他觉得温柔、甜香、能把人整个暖洋洋的包裹起来。
叶真不知道那目光代表着什么,便安慰自己说那是因为黑泽是个串串,跟中国人不一样,但是跟日本人也不同,自然有他的奇怪之处。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为什么当时黑泽的目光那么奇特。
那是因为每当他看着叶真的时候,眼神里藏着他对于一个少年深深的思慕,和竭力掩饰却仍然无法完全隐藏的,无法克制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