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是问兴衰之事乎?”刘盈试探着问道。
刘邦呵呵道:“没错,就是兴衰之事,你这个竖子一贯能言善辩,今天朕就要瞧瞧,你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刘盈略微思忖,竟然道:“阿父,您想问的是哪一家的兴衰?”
这下子吧刘邦弄得不会了,“哪一家?还有第二家吗?”
刘盈点头,“有!”
他环视周遭,目光划过在场所有人,而后才缓缓道:“盈年幼,经历的尚且有限。但我知道,在场诸位仲父,和阿父一样,几乎都经历了秦始皇一统六合,又一起杀入关中,灭了秦国。这是第一家的兴衰。项羽杀入关中,分封诸侯,号位西楚霸王。如今又被阿父消灭,身死国灭,这是第二家的兴衰。”
刘盈轻咳一声,“我以为以古鉴今,每一次的此兴彼落,都会有无数的教训可以汲取。如今阿父登上帝位,大汉初建,百废待兴。如何才能长治久安,怎么做才能富国裕民,安定天下……这是我大汉君臣上下,急需讨论清楚的一件事。”
刘盈缓缓道:“只有弄清楚了此事,知道了来龙去脉,才能制定适当的国策,才能恢复民生,兴旺国家……总之,千头万绪,需要理出个头绪才是。”
刘盈说完,再看在场的众臣,尤其是文官这边,各个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确实,他们都经历了两场兴衰,一個是秦朝,一个是项羽……这两场到底能给大家伙什么教训,还真是值得思考……
“太子,始皇帝残暴不仁,毁人社稷,滥用民力。又推行郡县,无有宗室屏障,孤立无援,因此二世而亡,实在是咎由自取。”
说话的人正是叔孙通,他这番话,也几乎代表了当下的主流观点。
刘盈含笑点头,“先生学问精深,你所说这些,我不敢驳斥……但我想问问先生,秦国就真的一无是处吗?”
叔孙通一怔,“太子,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秦国总是做对了一些事情吧!”刘盈道:“如果秦国做得都是错的,那被秦国灭掉的六国算什么?明君贤臣,精兵猛将,物阜民丰,为什么是秦国灭了六国,而不是六国灭秦?”
刘盈感叹道:“秦国最初只是个不起眼的边陲小国,野蛮落后,四周蛮夷环伺。前几任国君都是筚路蓝缕,辛苦创业,出生入死,才打下来安身立命的土地。”
“随后秦国国力日渐增强,不断开疆拓土,攻占东方诸国的土地,壮大国力,以至于横扫六合,一统华夏。”
刘盈道:“我说这些,没有吹捧秦国的意思。我师子房先生,和秦有灭国之仇,又曾经刺杀始皇帝。但我和师父聊天,他也说抛开国仇家恨,单看始皇帝,确实一代雄主。”
“秦国举世皆敌的时候,一步步走向强大,并吞六国。而秦国一统天下,兵锋强盛,放眼四海,无有敌人的时候,却又迅衰败,二世而亡。”
“秦何以兴,又何以亡?”
刘盈感叹道:“这是两道题,也是一道题。我以为应该穷尽天下才智之士,尽快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只有弄清楚了这个,才能更好治理大汉。不然,我们也会犯同样的错误,重蹈覆辙!”
叔孙通一边听着,一边思索,只是这道题实在是太大了。让他指出秦朝的弊端,自然可以。但是让他说秦国做对了什么,还真需要一番功夫。
刘盈的问题,还真是角度刁钻啊!
“太子,臣,臣也说不好。”
刘盈笑道:“说不好不要紧儿,这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随便泛泛而谈,反而轻佻了。我以为谁能回答这个问题,谁就是新的学宗,诸子百家,谁能讲清楚此事,谁就是当世显学,治世的学问。”
咕嘟,叔孙通猛地咽了口唾沫,傻傻看着刘盈。
不对啊,太子一向亲近儒生,言谈之间,对孔孟两位夫子都极为尊重。
叔孙通一度以为,只要顺利扶持刘盈上位,儒家就是当之无愧的显学。
可今天太子的话怎么不一样了?
还要诸子百家一起来答题,这算什么?
难道我们都错付了吗?
叔孙通一脸懵……大有被渣男甩了的既视感。
而文臣这边,好几个人都差点笑出声。
尤其是陈平,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位太子,论起奸猾之处,犹胜其父!
陛下是只要有用,屈伸下士,什么都干得出来。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能让你感动到落泪,恨不得替他肝脑涂地。
刘盈本质上也差不多,但他做事更加丝滑柔顺,不着痕迹……和项羽争天下的时候,刘盈对待儒士极为尊重,待之以礼,甚至不惜直言犯上,跟陛下争执。
但是如今项羽没了,转入治国。
刘盈借着反思秦国兴衰,直接把百家都拉了出来,摆出一副谁好用就用谁的架势。
儒家这边算是结结实实吃了个大亏。
但他们能怪太子殿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