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议场所就设永寿宫议事堂里。太医院全体太医几乎都早早到了,同仇敌忾,趁着开始前,纷纷给绣春鼓气。那随后,吐蕃使团几个官员和阿大也来了。阿大翘脚坐绣春对面,一脸不屑。绣春只是安静而坐,等着辩论开始。早朝散后,没片刻,两位监国亲王便随了小皇帝萧桓,一道护了太皇太后过来。宫人早议事堂前摆放一张屏风,太皇太后与随后而至太后、大长公主隐身于后,唐王与魏王便坐小皇帝下,受了众人礼后,便示意开始。
那个萧琅一进来,绣春便看到了他。他也正投了目光过来,两人视线短暂交汇,绣春立刻便挪开了。萧琅亦是闲闲靠于椅背,与边上唐王低声说了几句。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虽然并没刻意去留意那个方向,但绣春还是瞥见那位唐王目光随后便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略带了些惊诧。
阿大早等得不耐,见人都齐了,忙出列,朝着座上小皇帝、两位亲王和屏风行礼,大声道:“我从前天竺时,用这金针拨障法便使无数人复得见光明。这回随了吐蕃使团来到上国,听说太皇太后亦不幸罹患此疾,故自告愿为太皇太后解除目翳。前日那个太监便是明证,可见我并未夸口。偏偏贵国众多御医不知出于何种心思,竟齐齐诋毁于我。倘若太皇太后、皇帝陛下及二位亲王殿下亦不信我话,我宁可就此离去,再不会受这侮辱。”说罢斜睨了绣春和众太医一眼,愤愤而委屈。
唐王萧曜再次看向绣春,打量了她几眼,终于道:“董秀,今日这场辩论,便是为你与这天竺神医特意所设。你有何话说?”
绣春出列,行至阿大对面,朝二位亲王见礼后,转向阿大,道:“阿大神医,你所谓金针拨障术,其实并没什么玄奥之处。我也会。”
她说话声音并不大。这是这话一出来,立刻震惊全场。太医们面露不可置信之色,议论纷纷,屏风后诸人神色各异,唐王萧曜看着绣春,难掩神色惊讶。只有萧琅仍是那样靠椅上,神情丝毫不动,只不过微微挑了下眉而已。
“你说你也会?”
终于反应过来阿大脸色难看,却忍不住呵呵冷笑起来,“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会法?”
绣春微微一笑。
“这有何难?金针拨障,分审机、点睛、射复、探骊、扰海、卷帘、圆镜以及后完璧八法。进针部位,风轮与外毗相半正中x入,探到翳体后,用拨障针将内障整个拨下,如重浮起,需再度拨落,务必使内障落到下方,再不浮起为止。完毕后,缓缓将针抽一半,稍待片刻,若无误,再全部出针。我说得对不对?”
她说话时候,全场静默。那个阿大眼睛也越睁越大,后连嘴巴也张大了,久久无法闭合。立于他对面太医们见状,知道必定是被绣春说中了,顿时喜笑颜开,大有扬眉吐气之感,纷纷再次低声议论起来。
“怎……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阿大终于回过了神儿,不可置信地嚷了起来,“这是我老师倾其毕生心血所创法门,独一无二!你怎么可能知道!”
绣春望着他摇了摇头,声音蓦然转寒:“我不但知道这金针拨障法是怎么回事,我还知道你太皇太后面前撒了谎!”
议事堂里再度安静下来,静得只剩那个阿大呼吸声,越来越粗浊。黧黑两个颧骨之上渐渐也泛出了赤色,厉声道:“胡说八道!我撒了什么谎!”声音里却分明带了丝微微颤栗。
绣春哼了声。
“你自然撒谎了!这种拨障术,起初刚完成时候,倘若成功,病患确实可以重获光明。只是很,少则六七日,多则月计,受过金针眼睛就会出现各种后患,或流血不止,或糜烂难愈,痛苦不堪,后往往再度失明,而且是彻底失明,永远再不可能恢复!”
“你胡说!你八道!你诬蔑我!”
阿大情急之下,一时说错了话,激动地挥舞着手,朝绣春冲了过来,绣春见机得,急忙远远退开,这才道:“我是不是诬蔑你,很简单。”她转向了那架屏风,“太皇太后,您可以再等些天,至多一个月。倘若那个老太监眼睛一直安然无恙,您再让这位天竺神医为您施医也不晚。我要说话,全部说完了。请太皇太后定夺。”
安静了片刻后,萧琅和自己兄长对望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再看了眼那个此刻脸色已然十分难看天竺神医,站了起来,太医们议论声中,护着太皇太后一行人先行离去。
~~
第二天,传来了一个消息,那个天竺神医阿大,昨夜竟从驿馆里偷偷溜走了,不明下落。这恰恰验证了绣春所言。再接着,又生了件不幸被绣春言中事。虽然她一直极力挽救,但因了严重手术感染,那个老太监双目腐烂,血流满面,数日之后,待血止住,却也完全失明了,与术前一模一样。太皇太后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个吐蕃使团官员是忧心如焚,唯恐自己出门前两天才接受手术老父亲也落得个如此下场,次日便领了使团,匆匆告辞离去。
经此一事,不仅太医院里那些原本对绣春不服太医们再不公然质疑她医术,太皇太后也对她生出信赖。命她暂居宫中为自己医治眼睛。绣春知道避不过去了。仔细检查后过患眼后,现所幸确实还只内障初期,以方药配合针疗,假以时日,应该会有效果。便与太医院里通耳目科太医仔细商讨,后定下方药,自己每日施加针疗,如此过去数日,虽一时还没明显效果,但太皇太后自己感觉颇是不错。
绣春入宫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天也下了今年入冬后第一场雪。她一直被安排住太医院后头供轮值太医歇息一处所。因自己毕竟是女儿身,这样住一个陌生地方,处处多觉不便,且过几天就是生理期了,到时恐怕不方便。这日替太皇太后做完针疗后,见她心情不错样子,便提出想先回陈家,以后每日到了这辰点,自己再早早入宫给她治眼睛。太皇太后倒也没不点头,只是想起了件事,道:“你先去替我那羚儿瞧瞧病。好了你再走。”
原来,这萧羚儿近忽然患上了腹痛之疾,时好时坏,好时候完全无碍,作起来便疼得满地打滚,太医院里众多御医都去瞧过了,却是药石无效,束手无策。太皇太后自然心焦。
这个萧羚儿,绣春近偶尔也有碰到。这熊孩子大约对前次接下梁子还记恨心,看见绣春便一副张牙舞爪之色。绣春自然是躲着他走路。此刻听太皇太后这样吩咐,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随宫人过去。
萧羚儿因丧母,那个唐王也未续弦,他这几年便一直随太皇太后住永寿宫里。绣春过去时,他正躺床上,两只眼睛盯着上方,一副出神样子,也不知道想什么。看见绣春过来,不过撇了下嘴,目光微微闪动。绣春叫他吐舌,给他搭脉,按摸他腹部,他倒也都配合。仔细检查一番下来,绣春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太医院众多御医对这个小孩束手无策了——自己也是。
萧羚儿看到绣春眉头微皱,仿佛陷入沉思,眼中飞掠过一丝阴谋得逞后般得意之色,哼了声,“庸医!赶紧走,别这里碍我事!”
这个熊孩子……
绣春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他要是一直这样好不起来,自己可就要被羁绊这里出不了宫了。
绣春回过了头,打边上宫人出去,调弄一碗烧开蜜水。等人走了,看向萧羚儿,面无表情地道:“你什么病我已经知道了。这叫时有时无病。药方很简单。一斤黄连、半斤水蛭、半斤地龙、二两夜明砂,夜明砂知道是什么吗,就是蝙蝠粪便、十只全蝎,嗯,再加十条晒干蜈蚣干,捣碎细细捏成小圆子,每次你肚痛作之时,吞一颗就好。”
萧羚儿眼睛瞪得差点没掉出来,一张漂亮小脸蛋上布满了嫌恶恐惧之色,呕了一声,呸道:“你这个庸医!开什么方子!我不吃!”
绣春俯□去望着他,笑得很是开心:“世子,可是你这病,时好时坏,时有时无,必须得要下这种土方子。否则好不了啊!”
“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