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好,好。这样,我们就放心了。”郭有亮和叶书文满意地点着头,钻进了车里。
吕东挥着手,目送着台长的公务车开出大院。
她转身往回走。心里不仅感慨,自己这是下楼买点吃的,没想到碰上这么一出。穿过电梯走廊,她忍不住又瞄了一眼电梯。想想刚才在电梯里,真是斗智斗勇啊。同级别的,话里有话,暗藏机锋。当着台领导,更是不能轻易张口,因为不知哪句话会触痛了领导的神经。电梯,别看空间不大,但作为一个公领域,应该说也有自己特定的“文化”。她想起当年牛小斌在的时候,有一次,刚刚批评完一个制片人。没想到半小时后,两人又在电梯里相遇了。这位制片人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对自己有力的证据,在电梯里目不斜视,非常投入地就为自己辩解开了。周围其他频道、综合部门的人张大了耳朵听着。牛总憋红了脸,一言不。等出了电梯,来到办公室,又把那位制片人劈头盖脸像骂孙子一样骂了一顿。骂他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不讲政治,没眼力。频道内部管理中的问题,怎么能在电梯里跟总监讨价还价呢?当时吕东还觉得牛总批评得有点过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单位的电梯真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在这里,台领导还能检验一个部门员工的素质。比如,台领导半路上了电梯,有的员工能主动打招呼。有的员工就一声不吭。像刚才那一梯人,如果没有这几位总监,面对台领导,里面的人很可能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大气不敢喘。也可能像看见了陌生人一样,连看都不会看一眼。这栋大楼里的最高领导,在很多基层员工眼里,就像外单位来办事的人一样。外单位来办事的可能还会遇到个笑脸。台领导甚至连个笑脸都看不到。因为这事儿,很多部门会跟员工立规矩。牛小斌当年就要求:在电梯里碰见领导,要主动打招呼。不要跟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似的,瞪着俩大眼盯着领导看,就是不言声。
针对这一怪象,如小猪佩奇一般的高人就指出了症结所在。大致内容是:电梯也是衡量一位领导亲和力指数高低的场所。领导如果能放下身段,主动和员工打招呼,员工还能不理那茬儿吗?欲耍牛逼者,先被人耍了牛逼。自以为高高在上者,却被最底层的员工漠视。实乃自取其辱也!欲求其变,在上,不在下也!
吕东天马行空,不着边际地胡乱联想一通。把自己都逗笑了。她觉得,整个广电大楼,每天近千人坐电梯上上下下。里面有欢笑,有紧张;有恭维谄媚,有不屑一顾;有牛逼闪蛋,有平凡朴素;有打情骂俏,有横眉冷目。不一而足。确实是一个神奇的小舞台。
吕东遐想着,面带微笑地走进广电市。她在货架上拿了一包饼干,走向款台正要结账,柳天紫拿着两瓶饮料从旁边的货架后闪出来。见了吕东,天紫眼睛一亮,兴奋地喊:“东姐,你买什么呢?”
吕东也不隐瞒,直接说:“我胃有点不舒服,买点饼干充充饥。你干嘛,买喝的呢?”
“嗯。”天紫嘴里应着,急走两步,抢在吕东前面,拿出自己的卡结账。一边看着服务员一边指着吕东手里的东西,说:“这包饼干一块,结了。”
吕东反应过来,急忙说:“不用。天紫,不用。我来结吧。”
“哎呀,没事儿。下次,下次你结。”天紫一边用手拦着吕东一边催促服务员快点。
结完款走出市,柳天紫又把手里的一瓶红茶递给吕东,喃喃地说:“姐,这个给你。红茶暖胃。”
“不不,我不喝饮料……你这是给哪个情哥哥买的,我喝了不就没了?”
天紫脸一红,乖乖地说:“就是给你这个亲姐姐买的,我听说你这阵儿胃不好。特意给你捎一瓶。没想到正好碰上了。”天紫说完,一脸委屈的样子。
“哎哟,谢谢。你还真是贴心呢。”吕东夸着天紫,打开饮料喝了一口。
天紫低头看手机,然后又喃喃地说:“宫总微信,让上去开会。要说‘风云7o年’颁奖晚会的事儿。”
“嗯,走吧。刚才他说要给我汇报呢。”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天紫偎着吕东上楼来。
吕东坐定,刚拿出一块饼干放到嘴里,宫仁就冲进来,扶着门把手说:“到会议室吧。整个主创团队一块说说。您听一听,再给传达点精神。”
吕东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点着头,嘴里“嗯嗯”着,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才张嘴说:“孟成,喊上孟成。”
宫仁征了一下。一脸疑惑地转身,冲着工位上的孟成吹了个口哨,朝着会议室一指,一甩头。孟成领会,起身跟着来到会议室。
吕东在c位坐定。看了看在座的人员。制片人有柳天紫,宋春风。其他有《零距离》的一部分人员,剩下的就是《北江新闻》的人。心下便知道,两个团队都有意操盘,还处在较劲儿中。
宫仁看了看吕东,获许先说。他摊开大大的精致的牛皮笔记本,气场十足地开始阐述:“这场晚会筹备到现在,基本的架构已经有了。北江解放是1o月12号,我们计划是当天晚上播出。倒推一周的时间,用来做后期。因为正好赶上十一黄金周,所以晚会录制时间初步定在9月3o号晚上。因为这是总结北江7o年来经济展成就的一场盛会,应该说规格比较高。所以主办单位得把市委宣传部推在前面,让他们邀请市高官参加。具体来多少领导,得到最后才能定。其他的主办单位,除了我们广电台,还有工信局、商务局和企业家协会。因为要通过他们来招呼这些企业参与。没他们,这个晚会肯定弄不成。谁听你电视台的?!”
“工信局、商务局,还有企业家协会,都谈妥了吧?”吕东不放心地问。
“基本谈妥。我都去跟他们一把手挨个见了面。都表示非常感兴趣。”坐在对面的宋春风胸有成竹。
“光有兴趣可不行。现在得往实质里推进了。让他们动企业报名。尽快敲定参与企业名单。另外,”吕东看了看孟成,接着说:“这些参与的企业多少得交点费用啊。交多少合适?这个下来,你和孟成你们一块,跟工信局这几家主办单位碰一下。这场晚会成本也不低呢。是吧,天紫?天紫搞过这种大型活动,她知道。”
“是是是,省着用,也得一百万。如果规格高的话,想往好里做,得朝着一百五十万或者二百万的价位做预算。”柳天紫嘻嘻笑着,话里话外透着一副资深导演的范儿。
“初步拢了拢没有?能有多少家企业参加?”孟成摸着下巴,要算他的经济账了。
“嗯……怎么也得一百家。光工信局那边,他们刘局长初步码了码,工业企业已经有八十家了。还有商务局的商贸企业呢。”宋春风嗫嗫喏喏,似乎不愿讲,但又不得不说。
吕东和孟成都能猜透老宋的心思。这场晚会弄下来,完全靠《北江新闻》的政府资源。作为第一制片人,亲自到各个部门游说,多少都给个面子。还不是因为《北江新闻》相当于市委市政府的新闻秘书嘛。但不管怎么说,他宋春风功不可没。但挣来的钱,能装到他宋春风兜里几个?按照台里的奖励政策往上套,能拿个零头就不错啦。所以,他心里那个天平一直在摇摆。他在纠结自己到底应该使多大劲儿。毕竟这是在给公家卖命,具体点说,是给频道创收出力气。出大力气!本不是他分内的事啊?他本职工作是做新闻节目哩。
“要是能上一百家,平均下来,”孟成微笑着看了看吕东,得意地说:“平均下来,一家最少得出五万吧?”
“但是,你还得考虑返给人家工信局、商务局一部分。这个比例……得商量。”
“嗯嗯,这个问题下来说吧。”吕东看了看一直低着头的宫仁,问:“仁哥,晚会的表现形式确定了吗?谁是导演?”
宫仁抬起头,目视前方,也不看吕东。想了会儿说:“现在天紫和春风都参与着呢。导演就是他们俩中的一个吧。天紫是有搞大活动的经验,但是具体这些部门的沟通联系,都得春风他们来做……”
“你们俩都谈谈想法。想怎么呈现?”吕东现场当起了考官。她觉得这个事儿今天应该定下来。
“我先说吧,”柳天紫瞅了瞅老宋,自告奋勇,想先制人。她眼睛看着吕东,自信地说:“整体的表现形式,还是通过文艺节目来穿插,以颁奖环节为主。如果要颁十个奖项的话,分成三个段落。每个段落定一个主题。设置揭晓嘉宾和颁奖嘉宾。获奖企业表感言。最重要的是,现场播放的每个奖项的展播小片要精致,真正能反映北江经济展的成就。而且,这些获奖企业,在里面都要被提及,得有镜头啊。”柳天紫越说越有感觉,她像电影导演阐述主题一样,越说越来劲儿。她看着对面几个领导的表情,愈自信地说:“开篇的片头很重要。要设计一个极具象征性的符号。我想到的是用一束光来象征这些获奖企业。引领支撑着北江的经济向前展。唰……”天紫说着,兴奋得抬起胳膊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脸上想象着画面,接着道:“整个晚会的视频包装系统应该找有实力的公司来做。还有舞美、文案、物料,这些规格都要比以前的晚会上一个档次……”
吕东胳膊肘放在桌面上,双手交叉,微微低着头,把脸凑到手背上。一下挡住了半张脸,看不到她的表情。她认真听着,觉得天紫说得都很在行。但如果让她当了导演,宋春风还会不会卖力气干?后面还能不能顺畅?晚会的设计方案再漂亮,如果执行的人不积极,甚至拖后腿,那成色还是强不了。从她的角度,她需要这场晚会顺利举行,需要在领导和业内赢得赞许和口碑,需要通过这次活动在创收上开辟出一块沃土。要实现这些目标,就得先摁住宫仁啊。此刻,她打定了主意。她想着把导演的决定权交给这个她并不怎么信任的副总监。
吕东看了看宋春风,微笑着说:“老宋,你有想法吗?”
宋春风脸微微一红,亮开了嗓子说:“我是没做过这种晚会,听了天紫说的,我觉得也就是这个样子吧。是不是跟每年年底搞的那个《感动北江》十大人物评选差不多?就按着那个套呗?”
“哈哈哈!”宫仁听到这儿,大笑起来。
柳天紫红了脸。
宋春风慌慌地看着宫仁,笑着问:“是不是?我听着是这个意思。”
会议室的气氛有点尴尬。大家都红着脸。只是红的味道不同。
吕东把手放到了桌面上。拍了拍桌子,说:“我听了听基本上问题不大了。这个事儿,宫总任总指挥。导演怎么定,总指挥说了算吧。就是定了之后,跟我说一声就行了。你们接着聊吧。我就不听了。”
吕东把指挥棒交给了宫仁,起身往外走。
孟成作为主管创收的副总监,这场活动也只是参与谋划收费事务,不便多待。他跟着站起来,冲着宋春风说:“老宋,哪天去工信局,叫上我就行了。”说完,也走出了会议室。
柳天紫见吕东和孟成都走了,怅然若失。她有一种强烈的欲望,迫切地想担任这个晚会的导演。这场晚会的分量过以往任何一场。但现在怎么办?自己的主管领导不管了。主管《北江新闻》的宫仁会选她吗?她把双手捂在脸上,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