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山看到吕东的微信转账后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他们极力不与世俗妥协,但是大家都做不了纯粹的人。在这个人情社会里,哪有白帮忙的事儿?再是老乡再是同学,也得给任世友的姐夫孙绍刚副主任表示一下。何况眼下又赶上快过年,回家看亲爹亲娘都不能空着手吧。
但是,这个钱怎么能让吕东出?自己的心上人家里碰上了这么大的事,能帮上点忙是莫大的欣慰。他突然觉得,吕东这么做,有一种把他当“外人”的距离感。但是,不能怪她。想想吕东现在的状态,焦头烂额,压力山大,还那么要强,还那么心细,还想着不能欠了谁人情。多么倔强的女人!
陈家山没有接收转账,急忙在微信里回道:我同学这边你不用管,不用送礼,我都能搞定。安心照顾老人。叔叔身体怎么样?
吕东:刚跟冀鲁明主任沟通了,情况不太好。已经转成比较严重的肺炎了。
家山心里一沉,回道:我明天再跟孙姐夫打声招呼,让他跟冀主任再说说,争取让最好的大夫给主治……
吕东:出于礼貌,也得向孙主任表示感谢,这个钱不能让你出,现在收入这么低,都得生活……
家山:行,看情况,需要的话我先垫上,你那儿正用钱,以后再说……
吕东:感动的晚会快要录制了吧,我这儿你别太分心,先把工作干好。我能行。
家山:嗯,没事儿。明天彩排,后天录制。大后天就没事儿了,就剩后期剪辑了。大后天我到医院去看看……
吕东:早点休息吧
……
寒风皱起,弯月当空,照着人世间,晃呀晃。
早晨的例会开得很快。
没用5分钟,每个栏目的当班制片人就报完了今天的选题。值班副总监孟成简单在笔记本上划拉了俩字,然后使劲儿一合,宣布结束。
大家起身往会议室外边走,孟成却迟迟坐在椅子上不动,他下身的痔疮已经严重了。今天早晨上厕所,他觉得像有一把刀子在肛门口肆意砍杀。他的脸扭曲着,一副生不如死相。回头看时,马桶里红呼呼一片。这哪是拉屎,倒像是刚坐在马桶上堕完胎。
此刻,他觉得肛门口处长出了一个大包。屁股稍微一动,两侧的肌肉就像刀子一样刮擦那个脓包。这就是放纵喝酒的下场。
人都出了会议室,孟副总监才咬着牙,双手撑着桌面,缓缓起身,慢慢地往自己的工位挪。不行了,他觉得今天必须去医院看看了。进入过道,后面不停地有人走上来,过他,扭着头关心地问孟总这是怎么了。孟成疼得只是摆手。
突然,一只肥厚的大手从背后猛地一拍他的肩膀,他身体一侧歪,差点瘫坐在地上。孟成怒火中烧,刚想作,身后响起了侯宝才那漂着油花的腔调:“哟,孟总,你看你,为了党国的事业,把自己弄成这个狗样啦!一定得节欲啊!”
孟成紧咬牙关,连眼皮也没往上抬,低着头慢慢地朝自己的工位走去。侯宝才洋洋得意,扭动着肥硕的身子走向宫仁的办公室。
林刚突然从工位上站起来,大声问赵小龙和孙波在不在。半天,才有记者回应,说两人可能出去了。林刚嘴里抱怨:“臭小子,年前看作风的片子暗访得咋样了,也不汇报。”
孟成终于走到工位,站了一会儿,他需要缓解一下疼痛才能坐下。听着林刚嘟囔,他瞅了瞅赵小龙的工位,现暗访包扔在工位的文件筐上。显然人没有出去采访。他盯着暗访包看了半天。这时突然有人说,赵小龙去机房了。
宫代总监办公室的门开着。侯宝才瓮声瓮气,声音忽高忽低。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会儿扯淡一会儿在说悄悄话。说悄悄话时尽管压低了声调,但仔细听,仍然能听得清楚。
“哥,你这字功力见长啊,越来越有大家风范了!不行,我得提前求一副,将来你真要出名了,我这副字就值钱了,哈哈哈!”
宫仁专心地临摹着字帖,脸上笑容可掬。
侯宝才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了字帖旁边的桌面上。他没有像李娟那样用书压住,而是清了清嗓子,像是提醒老宫注意。也许在他眼里,这不是什么秘密,不用遮遮掩掩。更不用不好意思。每天往这小屋里来的,除了说工作,不就是这些事儿嘛。
宫仁也不抬头,只用余光一扫,不薄不厚,便大概猜出了里面的东西。心里激动地有些颤抖。老侯作为正式工,混不吝的主儿,这么多年给谁送过礼?恐怕这是他破天荒第一次吧!很荣幸,他把第一次给了自己。这临了快退休了,狗玩意儿一下变得这么舍得,他妈的这是要干嘛?宫仁颤抖的心一下收住了。大不了自己不收,先听听这狗玩意要干嘛。甭管怎么说,知道给自己送礼,这就是莫大的恭敬。说明自己已经把这块料降服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老侯,故作惊讶地问:“干嘛呀这是?有事儿说话,都是自家兄弟!”
“嗐,我能干嘛,过年了,给老人买点东西,我也不知道他们需要啥,干脆……让他们看着买去吧。本来想弄张市的卡,谁知他娘的还要登记姓名电话,我一想,去球的,直接票子吧……”
“哎呀,不缺啥啦!都准备好了,我昨天刚去看了他们,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那俺就不管了,反正俺心意尽到了。这二千块反正退不了!”
老侯瞅着宫仁手里的毛笔歪七扭八地在纸上瞎划拉。正想着如何引出自己要说的话,宫老大突然抬起头,拿过信封拍到他面前,一脸怒气地说:“拿回去,咱们兄弟之间不弄这个。”
侯宝才一下懵了。他瞪着大眼珠子,使劲儿猜着宫仁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宫仁仍然低头写字,心里却已想清楚。老侯一直在瞄着《北江名人录》负责人的位置。这个周播的小版块,本来归运行组凌青云管。但是老侯非想把《北江名人录》独立出来,并且让他负责。宫仁一直没点头。一是因为这个版块虽小,却是宣传部直接派下来的,要是独立了,他必须要跟郭有亮汇报。老郭同不同意都两说着。再一个,老侯再干两年就退了,岁数大了,再给他捅个篓子,出个纰漏,他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这些,都不能跟老侯说。
宫仁看了看开着的门,又向门外瞅了瞅。老侯不知是真没领会还是装没领会,反正就是没动。门仍然大开着。
见视野之内没有什么异样,老宫便叹了口气说:“老侯,咱们再干两年也就该往后靠了,非得折腾啥!”
“哎呀,哥,话不能这么说。在电视台干了一辈子,职业生涯快画上句号了,咱不也得想想自己这几十年都干啥了,有啥拿得出手的东西嘛!再说了……家里那老娘们,妈的一直说我没出息……”
“哎哟嗬!”宫仁同情地瞥了一眼这个肥得像要出栏的猪、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老家伙,嘴角掠过一丝讥笑。他其实顶瞧不起老侯这号人,自我管理能力差不说,还受家里的女人管制。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和乐趣在哪里。哪像他,虽然五十多了,但身材匀称,衣着讲究,型时髦,身上散着法国香水的味道。说刚四十也有人信。但,也正是有了老侯这种人,才显出他这种人的稀有与可贵。想到这儿,宫仁甚感欣慰。
他拿起桌上的中华烟,抽出一支递过去,自己也点上,吞云吐雾地说:“我忘了这茬了!你家里那个母老虎也支持你这么干?你给我表示这一下,是不是经过她批准了?”
“没有没有!不用不用!我自己还有点私房钱……”老侯弹了弹烟灰,惭愧地笑着。然后,把信封又放到了旁边的文件堆上。
“真没有?”
“真没有!”
“噢……年后我认真考虑一下你的建议!”
“就是呀!兄弟我没别的诉求了,退休前能弄个项目制片人就烧高香了!这是我退休之前唯一的心愿了!”侯宝才脸上有了哀求之色。
宫仁举起烟卷深吸了一口,灰色的烟雾从嘴里冒出来,又一点不落地钻进鼻孔里。一阵眩晕,他翻了翻白眼,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办公室外,越过走廊和一排工位,隔板后面,孟成趴在桌子上,正盯着电脑呆。突然,他站起来,冲着宫仁的办公室喊:“宫总,我顶不住了,得去趟医院!”
“去去去!赶紧去!让小白送你。”宫代总监吃惊地说。
下午两点,一堆编辑记者共计三十多人66续续走进了十一楼会议室。“感动北江”颁奖晚会要进行最后一次推演。这些人都是被临时抽调上来盯各个岗位的。围着会议桌的椅子已经盛不下,两边靠墙的“旁听席”上也都坐得满满当当。人还没到齐,大家叽叽喳喳,说说笑笑。总监们都不参与,朱佩琪还没来,陈家山就是最高指挥。通过前两次推演,他对环节基本熟悉了。但是出于礼貌,他还不能撇开朱佩琪自己号施令。评选、事迹展播阶段朱佩琪基本没参与,但是对于晚会,小朱却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家山倒也欣慰。有人张罗总比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好。他明白朱佩琪的小算盘,晚会现场领导们都在,他往舞台上一站,宣布一下纪律,指挥指挥,领导们就会认为整个活动都是他一手操办的。是就是吧,晚会顺利办下来最重要。“功成不必在我,但是功成必定有我”!再说了,这几天他真得感到累了。
“今年的嘉宾主持请的谁?”前两次推演没有参加的切换导演阚景笑眯眯地问。
“央视的d老师。”陈家山有些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