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遠拿起一直備著的鹽包,輕輕搭在林樂予的右小腿上,那條猙獰的疤痕早已癒合,可顧思遠仍然像是怕碰疼他,放得小心翼翼。
鹽包很快開始發熱,溫和的暖流擴散,疼痛不再尖銳,變成磨人的悶痛,那不安分抽動的腿漸漸被安撫,可蒼白的腳趾卻因為酸脹依舊無意識地顫動著。
顧思遠幫他把被子裹好,掖得嚴嚴實實,溫熱的大手順著他的身體一點點揉按。
林樂予癱軟下來,整個人陷下去喘著粗氣,病號服被蹭歪了些,凸出的鎖骨露了出來,隨著他的喘息脆弱得像是要撐開皮肉。
忽地,林樂予眼睫輕顫,微微撐開了眼,像只犯錯的貓討好主人似的依賴地蹭了蹭顧思遠,想要對他笑一笑的表情做到一半嘴角還是彎成了委屈的弧度。
話哽在喉頭,到底沒能說出口。
顧思遠只一眼心便碎成渣滓,鮮血灌滿整個肺,無法呼吸。
他顫抖著吐出一口氣,抱著人輕輕晃了晃,揉著他的後腦勺道「哥哥明白,小寶乖乖睡一覺,醒了就不疼了,我在這。」
林樂予再沒有更多的精力,腦袋一下下輕點,最終慢慢脫力歪進顧思遠懷裡,眉宇間是揮之不去的自責與憂傷,惹人疼得緊。
早晨七點,林樂予開始斷斷續續咳嗽,胸口陣痛讓他不敢大口吸氣,氧飽和度往下掉,嘴唇和指尖的紫紺更深了,意識也很難清醒過來,只模模糊糊地牽著顧思遠,努力地控制著喘氣。
顧思遠看他這樣更堅定了再緩兩天出院的想法。
他按鈴叫來周含瑞,始終幫林樂予按著穴位止咳。
一管藥打進去,紫紺消退了些,周含瑞捂熱了聽診器,掀開被子貼上林樂予的胸口,皺著眉聽完後又拿開鹽包按了按他小腿傷口周圍的皮膚。
林樂予疼得一縮,悶在顧思遠胸口小聲嗚咽著,霧氣模糊了微睜的雙眸,顯得更加無助迷離。
「情況是有些反覆,天氣原因,腿也疼得不能碰,我也建議再住兩天,不能急著挪動。」
顧思遠應道「嗯,還是等他好些再走,保險些。」
這些話一字不落地傳入林樂予耳中,沒法出院的消息澆滅了他瀕死的心上好不容易冒出來的小火苗,一直繃著的情緒逐步崩塌,領地被悲觀侵占。
耳邊監護機器發出的「滴滴……」聲,此刻像是放大了一百倍,林樂予的耳膜仿佛要被穿破,噪音混著延遲出院的話在他腦子裡打成死結,泛起劇烈的疼痛。
「吵……好吵……」
顧思遠一驚,林樂予突然在他懷裡掙紮起來,臉上因為發力一陣紅一陣白,摳著床的手指用力到發白,像是發了狠,顧思遠居然一下沒能握起來。
心電監護儀閃著紅燈,周含瑞也變了神色,「這是怎麼了?」
顧思遠保持鎮靜,三下兩下控制住他,親他的額頭和唇角,再一下下刮著他冰涼的耳廓「小寶,告訴哥哥怎麼了?是什麼吵?」
他不安地搖頭,胸口大幅度起伏著,喉間漸漸出現倒氣聲,瀕臨決堤之時,林樂予終於被擊垮。
豆大的眼淚掉了出來,林樂予露出極度痛苦的神情,狠咳了兩聲後終於哭出了聲,這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絕望,也是顧思遠從來沒見過的崩潰。
嘶啞的哭聲蓋過所有醫療器械運作的聲響,林樂予哭得渾身痙攣,渾身上下都是刀扎一般的劇痛,失去光澤的栗色捲髮被冷汗浸濕,軟塌塌地分散著貼在慘白的額頭上。
「嗬……嗚……哥……哥哥……」他哭喘不止,眼淚很快濡濕了顧思遠的衣料,「我想……我想……」
顧思遠把人抱起來,不停地吻去他咸澀的淚,極力壓下心尖的猶如電擊一般的震顫,湊近他柔聲道「想什麼?小寶不急,慢慢告訴哥哥。」
林樂予紫紺的唇瓣顫抖著,灰暗的雙眼懇求著望向顧思遠,委屈極了「嗚……我想……想……回家……」
「疼……想……回家……」
「咳咳咳……呃……哥……哥哥……求……求你了……」
顧思遠胸口一窒,滿心的酸澀瞬間沖紅了雙眼,住了這麼久院,林樂予乖巧極了,從沒主動提過一個要求,從沒對他對別人有任何的不滿,讓他幹什麼就幹什麼。
哪怕是發病,發燒,疼得受不了,醒來第一句永遠是「哥哥……對不起……」
這麼長時間提的唯一一個要求只是想回家。
顧思遠忍著心痛細細地觀察著他,將近兩個月的治療里,懷裡的人可以說受盡了折磨,病情時好時壞,藥物的副作用,無休無止的疼痛缺氧,噩夢驚厥,沒有一點怨言。
手,胳膊,胸口,沒有一處好皮膚,青青紫紫的針眼密密麻麻地占滿,人更是瘦脫了相,像是一顆蒲公英,輕輕一吹便消散了。
和五年前的他判若兩人。
太受罪了。
周含瑞也沒忍住紅了眼,強裝冷靜道「不能哭了,要休克了,我去拿鎮定劑,你先哄會。」
顧思遠心疼蔓延到手指尖,嗓子也情緒化地啞了,他輕拍著林樂予的後背,卻摸到他瘦到凸出的肩胛骨,鼻尖一陣酸澀,「好,乖寶不哭了,哥哥帶你回家,我們回家。」
林樂予哭得近乎昏厥,像是把這麼長時間積攢的傷心與委屈盡數發泄出來,衝破身體病弱的限制,肆無忌憚地痛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