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烯年笑著點頭,「對啊對啊,以後也要繼續仰仗大師兄了。」
後半程這麼打著嘴架回去,何烯年也不覺得困,一路開回了獅館。
何家就在豐年獅館樓上,不過大學畢業後何烯年常常一個人住在他母親留給他的小套間裡,而他父親何堅就一個人住在獅館。
今天要回獅館卸下裝備,他就沒有直接回自己的家。
到了獅館,何堅看到他們回來了,和往常一樣板著臉問今天表演得怎麼樣,何烯年邊收拾東西邊一一作答,何堅問一句他回答一句,多餘的話一個字也沒說。
何堅知道他的脾性,看著何烯年忙碌的背影,終究也沒有再問其他了,拂手上樓去了。
他們父子的相處模式向來如此,獅館的幾個人都習慣了,比起父子,他們更像是上司下屬的關係,何堅很少會問他累不累疼不疼之類的問題,他只關心自己兒子有沒有做到最好。如果沒有,是為什麼,何烯年從小就是這麼長大的。
母親去世得早,可能是何堅篤信慈母多敗兒的教育方針,也可能因為何烯年是何堅唯一的兒子,也是豐年獅館唯一的繼承人,為了豐年獅館後繼有人,何堅對他總是採取最嚴厲的教導,畢竟不嚴厲也不可能造就何烯年如今這麼紮實的基本功。
只是有得必有失,何堅扮演了嚴父的角色,得到了一個孝順兒子,也讓何烯年從此對自己父親關上了心扉,所有情緒都藏了起來,扮演一個無怨無悔的孝子。
這麼多年來,何烯年自己都相信了自己就是為了何堅和豐年獅館而生,他生活所有的重心都圍繞著獅館和獅隊的師兄弟,只要他們都好了,自己怎麼樣其實也無所謂,人活百年,怎麼活不是活呢?
但是偶爾的偶爾,在很少數的時間裡,像剛剛,那些被壓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緒會突然冒頭,告訴他,他從未心甘情願。
他演得很好,只有李瑜窺見過他情緒低谷的一個小角落。
但是,他還有一個更大、更叛逆的秘密,瞞著所有人,只有夜深人靜時的自己知道。
把夢想和私慾都扼殺掉,這些不為人知的消極就只會短暫地爆發,然後像煙花那樣很快就消散了,再然後,何烯年就可以和平常一樣按部就班地活著。
他本以為這次也是一樣的。
晚上回到自己的家,何烯年覺得有點累,在昏暗的客廳坐了很久,看著外面的天空從橙黃色變成藍紫色最後完全暗下來,腦子放空什麼也沒有想。
等到肚子餓得咕咕叫了,才撐起精神給自己煮了碗面,吃完洗個澡就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五點剛到,何烯年就睜開了眼睛,這是他二十多年來的生物鐘,每天這個時候都會醒過來,洗漱一小時,然後六點準時到獅館早訓。
他到獅館的時候剛好碰到了打著哈欠進門的李瑜,兩人熟到連招呼都不用打,各自走進了獅館。
他們兩個並不是最早到的,何堅早就已經在大堂打拳了,李瑜打了聲招呼,何烯年則是默默地走到更衣室換練功服。
他經過何堅的時候,何堅邊出拳邊冷冷說道:「大早上的擺著臉給誰看!」
何烯年腳步停下來了,他昨晚睡得不好,本來就憋著氣,聽到他這麼說沒忍住嗆了一句嘴,「那你別看。」
說完頓了頓,自嘲笑笑,「反正你也不會看我臉色。」
何堅的動作停了下來,盯著他,這個表情李瑜很熟悉,是他師父已經生氣準備要揍人的表情。
他連忙走到何烯年身邊把人拉走,打圓場,「師父,他沒睡醒呢,別生氣別生氣,我把他扇醒,您繼續哈。」
邊說邊笑著把面無表情的何烯年拉走。
離開了何堅的視線走到更衣房,李瑜小聲說:「你跟師父犟什麼,等會兒又揍你。」
「揍吧,反正揍得也不少了。」他邊說邊把自己的上衣脫了扔到柜子里,換上練功服。
李瑜嘆了口氣,「何必呢,你和師父這麼多年怎麼還過不去?師父也是的,這些年你已經盡力了。」
「沒辦法,現在大環境不行,這幾年附近都關了多少家獅館了,我們現在這樣,不也···」
李瑜停頓了好一會,才慢慢說道,「挺好的。」
何烯年嗤笑一聲,關上柜子門的時候沒收住力道,砰的一聲把木柜子砸出響,走了出門。
李瑜一個人在更衣房裡面待了會兒也出來了。
出來後他們自找了個地方扎馬步,這是舞獅的基本功,無論是擊鼓還是舞獅人,下盤都必須穩。
雙腳開立、屈膝半蹲、大腿外展、腳跟外蹬、雙臂前申做握獅狀,何烯年和另一邊的李瑜都扎了標準的馬步。
這是豐年獅館的規矩,獅館所有人的早訓都會從半個小時的馬步開始,隨後的訓練內容可以自行選擇。
這幾年很多時候早訓往往就只有這裡的三個人。
前幾年還有何烯年的幾個師叔伯就是何堅的師兄弟會來早訓,但是隨著幾位年紀上去了,有的已經練不動了,回家抱孫子去了,有的則是被年輕時留下的病痛折磨,也動不起來了。
春來秋往,寒暑更替,何堅也沒想到,最後留下來的竟然是當年最不靠譜的李瑜和自家不成器的兒子,那些得意門生,散的散、退的退。
曾經人聲鼎沸的獅館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冷清,像風燭殘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