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定然想不到那人的身份,是安十九呀!咱们鼎鼎大名的督陶官大人呀!”
佩秋倒水的动作突然顿住。
王云仙像鸟儿一样在屋里飞来飞去,不住地同她分享下午的情形。
“原本约了几个好友去码头看新来的马,谁知那竟是北地的蛮夷,因徐稚柳给他办了官帖,特地千里迢迢运来名马以作感谢。我瞧着那马通体血红,膘肥体壮,可不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吗?以前没见过,想上去看个新奇,谁知竟被那蛮夷赶了出来!他竟不认识小爷我是谁!”
说到这儿,他有几分掉了面儿的委屈,拖着凳子巴巴地坐到她面前寻安慰。
“你不知道,当时码头好多人,都看着我笑,丢死人了。小爷我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当下撩起袖子,要给他一番教训,谁知就在这时……”
他话锋一转,凑到佩秋面前,盯着她光洁的脸,鸦羽扑闪扑闪,“安大人出现了!”
王云仙说,安十九认出了他,不仅为他化解了尴尬,还承诺送他一匹马。
比徐稚柳的马好一千倍的马。
他当场乐傻了。
“想我王云仙,三岁跑遍镇上东西南北,何人不知小爷我?只这乡巴佬没见过世面!”
佩秋看他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当时情形,在景德镇船运达的渡头,有着许许多多以瓷为营生的行帮、船户和脚夫们。
他们忙中偷闲,将目光齐齐转向那匹从中原腹地跋涉而来的汗血宝马。
光看那匹马,已是少见的稀罕玩意,更稀罕的是,围在马儿近前的竟是如日中天的督陶官大人和祖上就是死对头的两大民窑少东家。
这可不热闹了吗?
王云仙才名不显,却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徐稚柳不消说了,这匹珍贵的宝马千里奔袭,为他而来。而安十九呢,太监威名在外,叫人闻声便为之一颤。
他们三人聚一处,随便说些什么都会惹人注目,何况王云仙那咋咋呼呼的嗓子,一听就是惹了事。
恐怕今日之后,茶馆又有新本子听了。
光是这样听着,佩秋仿佛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幅画面,所谓“陶舍重重依岸开,舟帆日日蔽江来”,今日如若不是他们,如若只有那匹马,掩映在景德镇达船运的背后,将是天下第一窑口的自矜与自傲。
可惜,事与愿违。
她知道徐稚柳今日会去码头谈事情,兴许在路上他还买了糖葫芦。
可是,安十九为什么也会出现在此?是巧合吗?
如若只是巧合,向来眼高于顶的太监,为什么偏偏在今日,对从没放在眼里的王云仙正眼相看?
她不信天底下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所谓巧合,大多有人刻意为之,于是她问道:“你与安十九素无往来,他为什么突然送你宝马?”
王云仙还激动着,想也不想道:“当然是想拉拢小爷我呀!”
“那他为什么要拉拢你?”
“定是那徐稚柳不识趣呗,我看他俩从一个方向过来,兴许还起了冲突,安大人瞧着不是很高兴。虽则他装得深沉,但小爷我是何等人也?一眼瞧了出来!哈哈,得罪了安大人,徐稚柳怕是要倒霉咯。”
佩秋一听,果然如她所料。
徐稚柳应是做了什么,惹恼安十九。安十九今日前往渡头本为兴师问罪,不料碰到这祖宗闹事,于是顺势而为,借由王云仙给徐稚柳提醒,既是警告也是挑衅——景德镇民窑众多,没了湖田窑,还有安庆窑。
虽则湖田窑势大,但安庆窑也不差。
王瑜为人老辣,油盐不进,不肯接安十九的橄榄枝,王云仙就不一样了。
瞧那傻子,多好哄骗。
为一匹马高兴了一路,几杯酒水下肚,不用多打听,安庆窑的事他主动倒豆子似的往外吐。
佩秋听着,越听越心凉,想到连日来生的种种,一时顾不上收拾王云仙,拔腿往外跑。
这一夜,她和王瑜在书房谈了半宿。
次日,安十九打着御窑厂的名头,下帖子请王瑜看戏,王瑜将宿醉未醒王云仙打了个鼻青脸肿,尔后怒气冲冲地捏着帖子去了。
到了之后现徐忠也在,王瑜脚下一顿,竟没来由的笑了。
徐忠不知今日唱的哪一出,见那死对头破天荒地冲自个儿笑,浑身汗毛直竖。他忙避去一旁,同其他窑主说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