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殇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姜云逸,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小兔崽子只有十八岁。半晌,才随意地抬抬手,示意道:
“起来说话。”
皇帝终于松口让他站起,姜云逸心下微微松了半口气,知道今日生死关已过,但要打动皇帝,还早得很。
恰在这心神稍松之际,姬无殇忽地面容一肃,目光如电,问道:“朕且问你,你姜氏乃大周六百年名门,比肩亲王,堪称世家旗帜,因何要自绝于世家?”
一言以蔽之,你的言行与你本应持有的立场严重不符,无法令人信服。
这个问题非常关键,也极难回答,拔高了虚伪,说低了庸俗。但回答不好,皇帝必会心存疑虑。无论再说什么效果都要大打折扣。这当然不符合他一战定乾坤的目标。
姜云逸豁然抬头,朗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有国才有家,如是而已!”
姬无殇不置可否。
姜云逸目光如电,直视皇帝,沉声反问道:“臣斗胆也问一句,陛下处九五之尊,本可如灵帝那般肆意妄为,也可如平帝那般安享富贵,因何宵肝沥胆三十年日夜操劳?”
“大胆!”
中常侍赵博文怒斥一声,主子受到冒犯就是他自己受到了冒犯,肺都要气炸了。
姬无殇双眼微微眯起,审视着眼前这个狗胆包天的小家伙。
姜云逸昂挺胸,丝毫不惧不让地与皇帝对视。
这个问题没有完美答案,信不信全凭皇帝自由心证。
今日就是要告诉皇帝,臣恭敬而不恭顺!
姬无殇从姜云逸身上收回审视的目光,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旋即又问道:“这只是为你自己捅的篓子擦屁股而已,算得哪门子能臣?”
姜云逸精神一振,真正的考察终于来了,这将决定他的前程。
他当即昂朗声道:“臣以为,天下大事不过三者,一曰粮,二曰财,三曰人。如今三者皆被世家直接间接掌控大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是以世家依旧根基稳固。下去一个宋国公,立刻就有赵国公卫国公博望侯补上,其实质不过是世家内部的权力再分配而已。陛下这些年削去了一大批开国公侯,虽然打压了世家的气焰,但却令世家内部的权力和资源愈集中。”
“大胆!竟敢妄议君上!”
赵博文一声尖叫,气冲斗牛,如同一头护主忠犬。
姬无殇没有睁眼,只是皱了皱眉,抬抬手,沉声道:“继续说!”
赵博文惊异地现,陛下这个样子显然是入了心,连过去三十年的努力被否定了都可以不计较。这小子寥寥数语竟把困扰了陛下三十年的问题剖析得如此清晰,连他这个只擅揣摩圣心、不通国之大事的伶俐人都好像听懂了许多。
姜云逸脑子很清醒,如果拿不出好的对策,皇帝说不得就会跟他计较计较刚才的妄言。好在他并没有压抑太久,直接给出了对策:
“臣以为,破局之道还是要落在人上。而今盘桓在洛都求前程的地方寒门士子不下万人,每一个士子都代表一个地方豪族,但他们的前程掌握在世家的举荐权上,他们能否出仕,全赖家族与洛都世家的利益勾兑,也就是钱与粮。只要开科取士,不仅能使天下英才尽入陛下毂中,自然也能使天下钱粮更多为陛下所用,此釜底抽薪之计。”
姬无殇睁开眼睛,轻笑一声:“黄口小儿,纸上谈兵罢了。”
姜云逸一听便知,皇帝对他的策略并不太满意,因为这些问题皇帝未必想不到,而是不知从何处入手才能不引社稷动荡。
“容臣斗胆。”
姜云逸抱拳一礼,便大步上前,在皇帝警惕而审视的目光注视下,来到御桌旁,指着上面的文华报道:“这报纸可为陛下开路先锋!”
姬无殇审视着文华报,嗤笑道:“就你这张捅破天的纸能为朕破局?”
姜云逸缓缓摇头,目光坚定地道:“不是臣的文华报,而是陛下自己的报。臣这文华报只是投石问路,只印了三千份,只写了一诗,一篇文,便激起千层浪。这千层浪下蕴藏着的,便是助力陛下变革的磅礴力量。
这报就是陛下与天下人沟通的桥梁,陛下有什么想对天下人说的,就在报上说,天下人有什么想与陛下诉的,便在报上诉。没有世家这个中间商赚差价,陛下便可直接操控这股力量。这股力量也绝对愿意直接货与帝王家。
这报就是陛下引导天下大势的舆论阵地,这个阵地陛下不去占领,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占领。”
姬无殇望着眼前的文华报,目光深邃中透着几分炯炯的明亮。一个新辟的权力场,必须牢牢掌握在手中。。。
“老奴愿为陛下分忧!”
赵中常忽地噗通一声跪下,纳头便拜,主动请缨。
这家伙掌握潜龙卫,当然明白这报纸的威力和潜藏的权势。如果被姜云逸拿走,那每天打着送报纸的名义就能经常亲近皇帝,势必分走他的圣眷。
姬无殇冷冷地扫了一眼这个想摘桃子的老狗,有些恼怒被打断了思绪。
赵中常一个激灵,赶紧谢罪退下,心中暗暗打鼓,刚才为了抢这办报权,竟是恶了主子,着实不该。
姜云逸这才退后数步,躬身行礼:
“臣请陛下创办大周日报,并颁布禁令,禁止民间私自办报,若要办报,需得御批,待朝纲理顺后再适当放开报禁,以开言路、昌文道。”
姬无殇还在斟酌权衡,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政治新人去办,似乎不太妥当,可眼前又没有人比姜云逸更懂得如何办报。
就在这时,姜云逸又开口了。
姜云逸躬身奏道:“臣请陛下将造纸、活字印刷收归国有,禁止民间私自造纸、印刷。”
姬无殇微微愕然:“爱卿愿将这造纸和活字印刷献与朝廷?”
此时此刻,皇帝已经不好意思杀人夺宝了,却不料姜云逸竟愿主动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