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袋子在茶几l边放好,说着就跑下楼去,不大不小的客厅回荡着脚步的余音。她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不敢随便乱走动,只用目光继续观察这里。
她从刚才就一眼注意到了靠近阳台的灵龛,上面挂着一张女人的黑白照相,留着齐肩短发,笑着,嘴唇扬起的弧度几l乎和孟仕龙笑起来的样子一模一样。
尤雪珍在那张太平山的缆车合照上见过她——孟仕龙的妈妈。
灵龛被打理地很干净,插着的山茶是刚换的,水果没有一颗腐烂,最旁边还放了一卷邓丽君的磁带,《何日君再来》。
尤雪珍觉得自己光是这样看着很失礼,连忙站到灵龛前鞠躬。
孟仕龙端着奶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尤雪珍听到脚步声侧过头,懊恼地说:“我应该再带点水果来的。”
他神色微怔,表情柔软地玩笑道:“不如你等会儿下面的时候多做一碗给她?”
尤雪珍却当真了,拍手说:“好主意。”
他随手扯了一张茶几l上放着的单子,铺在杯子下面放到茶几l上:“先来喝奶茶吧。”
尤雪珍重新坐下,但看着奶茶,眉头微微凑紧了。
“这个要不要紧?”
她指着杯子底下的纸,“摄影展报名表”这几l个黑字被杯底濡湿,担心这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不小心拿错。
孟仕龙的视线跟着看向那里,些微不好意思地把纸反过来,让她继续垫。
“不要紧,之前买相机的那个店里留下过邮箱,他们发过来的。”
“是吗……?”
尤雪珍没被他随便糊弄,又把纸翻回来,扫了一遍,才看明白是一次面向新人的摄影展征集,对报名的人资格没有限制,若是选中的就话就能参展。虽然不是什么一飞冲天的比赛,但对新人来说一次不错的机会。
“你不试试看吗?”
孟仕龙迟疑地摇头:“不了吧,我的摄影技术肯定会落选,没太大必要。”
尤雪珍蹙起眉头:“可是……你明明是有兴趣才会把这张单子打印出来吧?”
他笑了笑,这次回答得很快:“没关系的。”
“什么叫没关系?”
“我的兴趣。”
语气没有半分委屈,他说得极为坦然。
高三那年妈妈生病花掉家里太多钱,变卖了港岛的房子却还是没能救下她,还欠了一些外债。老豆天天夜半三点起早去给人做便当还这笔钱,却说自己一点不累。
难得两人都得空的周末,他带着他去郊外的公园钓鱼,黄昏时分从钓箱里拿出多做完一份的便当塞到他手里,说这一份偷偷多加了一个蛋,要吃好,吃好身体好才能好好念书。
老豆把便当递过来,耳鬓的白发不符合他年纪的多。
老豆大概是从那时候起就不爱剪头发,他笑话自己一剪兴许就长不出黑发了。
他想,那自己就陪着他不剪吧,做一对乱糟糟的父子也挺好。
沉默地吃着便当里的荷包蛋,老豆手中的钓竿依然没动静。他没完全咽下蛋白,含糊不清地同老豆讲,我知你留在港岛伤心,不如我们找个便宜点的城市开店,港岛太贵了,寸土寸金。
老豆想也不想就驳他,外头再便宜也要一大笔钱。
他轻描淡写道,我不想上大学了,也没有想学的专业,那笔给我存的钱就拿出来用吧。
老豆自然是震怒。
他垂下脸,数次吞咽喉咙,还是没忍住抹了一把眼睛,这些天没流出来的眼泪滴进便当里。
最后他说,这样你就不用再半夜三点起来做便当了,我不想你也累倒。
“我不能再失去你。”
老豆听后,手心颤抖。
没有一条鱼在水底下,水中的浮标却不住地抖动着。夕阳把老豆的眼眶和水面都照得通红。
他不知道老豆到底看没看穿他撒谎了,反正到最后,他没把自己想报考地质学的事情透露给任何人。反正就是把手中的岩石换成锅铲,他并没觉得有多么不好。
除了今天,他第一次告诉了第二个人,对着她和盘托出,没有遗憾,神态轻松。像是一个天生的冲浪手,温和地接受了命运加注在他身上的波动,他原本可以浮出海面,却被浪头打下去,就干脆把自己折成浪板,托住他在乎的人。至于他自己,他无所谓。
可这样不好。
尤雪珍清晰地感觉自己的胸口在收缩,他那些刻意压住的遗憾和委屈统统都跑到了她这里。
奶茶的杯壁烫着手心,她踌躇着,还是说出口:“不要再这样了。”
“……什么?”
“不要总是做那个最后往火锅里夹菜的人。”尤雪珍把他只倒了一杯的奶茶推给他,“偶尔要做第一个下筷子的人。喜欢的食物,喜欢的东西……既然喜欢,就要去争取,去尝试,对不对?”
孟仕龙定定地看着她,奶茶的雾气无声地往上漂浮,模糊了他眼中某种汹涌的情绪。
他握住掌心,就像摁住某股冲动,但视线还一寸寸地在她脸上开拓。
“那……先从喜欢的人开始好不好?”
他仿佛在自问,可那双眼睛那么直白地在看她。
这个时候的孟仕龙和温和两个字一点都沾不上边了,让她不敢看他,心脏像一颗皮球被重重往地上一拍,连续地弹跳出好远,好远……远到她觉得好像不能再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