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而站在他身前那名颇具风霜之色的老将却像是没看见那样,向着天子微微拱手,直言道:
“陛下,恕老臣直言,若是兴大军而讨山贼,实为前所未有之事,此举非但有损我汉家颜面,更是劳民伤财。”
说到这里,老人摇摇头,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天子不甘心地道:
“就算不能荡平太行,难道还不能收服常山、巨鹿两郡吗?”
老将只是淡然道:
“收服这两郡倒是不难,但贼寇既然只取两郡而止兵,只怕是存了待价而沽的心思。
昔日天子不是允了那张燕‘平难中郎将’之职,令其统诸河北?
我观彼辈此举,也旨在提醒陛下此事,若能再遣一使者前往招抚,或有可为。”
天子听得此言,羞怒不已,一拍桌子,低斥道:
“老将军!我敬你威望,才请你来此奏对,何故出此讥讽之言?!朕,朕难道不是为了国家着想?!”
隐为大汉兵家第一人的皇甫嵩没有回话,只是瞥了眼这座濯龙园的环境,双膝跪地,垂首不语。
天子当然明白这位老将军的意思――你刘宏若是为了国家着想,岂会在此处卖官鬻爵,残天下而足你一人之享乐?
可他却并未动怒,只是颓然道:
“老将军,朕、朕又何尝愿见汉室天下倾颓至此?”
情至深处,他眼中甚至出现点点晶莹,天子迈着虚弱无力的步伐,来到皇甫嵩身前,将这位“国之干城”缓缓扶起,动情道:
“老将军,事已至此,你我君臣正该齐心合力,何必做此小儿态?朕保证,若能解决此事,必会励精图治,以求汉室重光。”
被天子如此礼遇,皇甫嵩心中却没感到半点温暖,反而只有一片悲凉。
――陛下,即便已到如此境地,您仍要跟老臣虚与委蛇吗?
事实上,皇甫嵩今夜提出招降黑山军之事,只是想借此事,试探这位陛下的态度而已。
若他坚决不招降,皇甫嵩反而会松一口气,转而厉兵秣马,预备征讨这野心甚大的“黑山老妖”。
可现在天子如此态度,却让皇甫嵩一腔报国热血骤然冷却。
纵然是他这般的忠臣良将,都不免觉得无话可说。
好在,皇甫嵩终究是世食汉禄的忠义之人,稍平复了下心绪,便正色道:
“陛下,老臣方才所言,的确是用兵之正理。但招抚一事,却是断不可为!”
“此言差矣!”
忽闻一声清喝声自门外远传来,皇甫嵩回过头去,却见一名高冠博带的老人昂然而入。
正是汝南袁氏的代表人物之一,司徒袁隗。
袁隗看也不看皇甫嵩一眼,而是直接盯着天子,拱手坦然道:
“陛下,董仲颖来信,言凉州汹汹,今秋必反。而今太行黑山贼,已非心腹大患,允彼辈一个平难中郎将,便能稳固河北之地,何乐而不为?
此时若兴兵扫荡太行,能否功成尚在两可之间,最要紧处则在于,会让凉州叛军有机可乘。
彼辈先前一举进犯三辅,早已探清我等虚实,若此时露出破绽,只怕……”
袁隗这番话的确是鞭辟入里,本就优柔寡断的天子,再一次迟疑了起来。
毕竟太行山那群山贼到底能造成多大的麻烦,还未有定数,但凉州却早就是本朝心腹大患。
前几年边章、韩遂等人的叛乱,甚至侵犯三辅,侵逼园陵。更令朝廷有了彻底抛弃西凉之念,可见其人为祸之深远。
昔日之景,犹在眼前,教天子如何敢再想?
袁隗身旁,皇甫嵩欲言又止,瞥见天子的神情后,复又无言。
他本想说,以这批山贼的组织度和凝聚力,假以时日,恐怕会是比黄巾更可怕的大敌,区区凉州叛军,又算得什么?
皇甫嵩知道,袁隗这种人,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太行黑山贼、什么凉州叛军,他只关心自己在中枢的地位、在朝堂的权力。
但这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他皇甫义真不行。
原因很简单,皇甫嵩自己就是个被朝中诸公鄙夷,猜忌的凉州边郡武人。
对儒门手段深有体会的皇甫嵩毫不怀疑,只要他在这个问题上,敢说一句话,那遭殃的就不只是他本人,而是整个皇甫家族。
皇甫嵩只能选择沉默。
就这样,他试图拯救汉室的最后计划,还未正式开展,就因复杂的朝争而胎死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