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的身体只会比现在更差,他就算有心想救,就一定能救得下来吗?
或者到时候,他又会打着为宗门未来考虑的旗号逃避下去,这一个也不救,那一个也不救,等宗门内的弟子一个个死在天劫之下,就剩他这个半死不活的老东西,宗门就有未来了吗?
谈靖祺握紧映河灵剑,神色不断变幻,识海中云雾翻腾,眼前忽然幻化出另一个自己,指着他的鼻子,大声拷问着他的真心:“谈靖祺!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了整个宗门考虑,还是自己贪生怕死?”
那幻影突然又变成师父的模样,一步步逼近,对他怒目而视,用剑柄一下下狠戳着他的心窝:“谈靖祺!徒弟在你眼前陨落,你都能见死不救,为师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你真的配当他们的师父吗?”
“师父……”谈靖祺刚想辩解,那幻影又化成鬼魅的样子,蛇形的身躯缠绕着他的躯干,尖利的指甲划过他的胸膛,惨白的头颅枕着他的颈窝,长长的獠牙贴着他的动脉……
鬼魅伸出分叉的长舌,一下又一下地轻舔他的耳垂,冰凉又黏腻的触感,仿佛要从耳朵一路渗入他的心里。
它的声音忽男忽女忽远忽近,像是来自深渊,又像是源自他的内心:“谈靖祺!你承认吧!你就是自私!你就是想逃避!!你就是不想死!!!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可怜你这个懦夫,根本连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的勇气都没有!”
那声音越来越响,像是一记记重锤,敲打着他的道心,在识海内掀起层层滔天巨浪。
“我不是懦夫!”巨浪中的谈靖祺突然力震碎了身上的鬼魅。
“我不会逃避!”映河灵剑闪出耀眼的光芒,一剑斩出,以万钧之势劈碎了汹涌的巨浪。
“我会誓死守护我的徒弟!这一次不是为了求死,而是想让我们都能活着!”幻象碎裂,谈靖祺周身气势忽然暴涨,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海量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在他身边卷成巨大的旋涡,猎猎灵风扬起他落满雪的长、吹动他纤尘不染的衣角,最后化为能量,争先恐后地涌进他的体内。
万钟音等人虽散落在玄天宗各个角落,却同时感到四周灵气一空,仿佛被巨力抽取了一般,向着第六十一陪峰疯狂涌去。
谈靖祺身上的威压节节攀升,竟是因为顿悟,骤然冲破了本源受损带来的瓶颈,从元婴五层升至六层!
天上的金丹劫云突然停止涌动,像被无形的巨手摄住,然后一掌拍碎。
太阳在云散的空隙中短暂露了个脸,几息之后又被更加阴沉的黑色吞没,那是,全新的、更恐怖的元婴期的劫云正在形成。
巨大的威压将云层推得很低很低,沉重地压在整个玄天宗的上空,山里所有的鸟兽不知何时全都停止了活动,一丝声音都不敢出,将自己埋进深深的积雪里,宁可冻死也不敢露头。
芥子空间里的土拨鼠好像是疯了,一会儿疯狂跑动、一会儿疯狂打洞,时不时出凄厉的尖叫,刺得万钟音本就脆弱的神经更加疼痛难忍。
万钟音的心跳到快要爆炸,全身血液滚烫到沸腾,她和戚风来虽远离劫云中心,却仍然觉得浑身僵硬汗毛倒竖,像是被不可名状的强大存在给盯上了,灭顶之灾的笼罩下,就连灵魂都因为恐惧出颤抖的哀鸣。
系统望着骇人的天色喃喃道:“这是元婴天劫,谈靖祺也进阶了……”
万钟音的大脑根本无法正常运转,只能用尽全力对抗身体本能的恐慌感,但“元婴天劫”这四个字,还是让她突然如坠冰窟。
师父和师兄,这回怕是真的……
必须要镇定下来!
必须要做点什么!
万钟音默念着《心经》,强迫自己从灭亡的恐惧中清醒过来。
她盘点着自己身上能用的东西,甚至还把戚风来的芥子储备也给犁了一遍。
“系统,”万钟音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这有三十二个八阶阵盘、四十四个七阶阵盘、还有中阶阵盘共计一百九十六个,若是全给我师父送去,能不能抵御一部分天劫?”
“不能。”
“若我拿到所有师兄师姐的阵盘库存,全给师父用上,能不能抵掉一部分天劫?”
系统预估着阵盘数量与天劫威力,飞运算,最后得出结论:“还是不能,你师兄师姐手上中阶阵盘居多,元婴劫雷之下一触即溃。”
“若我让大师姐拿出玄天宗所有灵宝,再加上这个气运带,能不能助我师父师兄渡过天劫?”
系统叹了口气:“三丫,你们宗门有多少灵宝你还不知道吗?高阶的一共就那么几件,还不是防御为主,全拿出来也派不上多少用场的。”
万钟音还不死心,强迫自己继续想办法,她虽然修为低微,仍然想和师姐师兄一样,为宗门尽一份力。
突然,万钟音灵光一闪,一个想法从脑中冒出来。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于是赶紧追问系统:“若我开启阵心,让八阶九天玄雷阵逆向施放,是不是可以与天劫对冲?”
系统又是一阵运算,而后给出答案:“理论上可行,但需要三百四十八个八阶九天玄雷阵一起逆行,才能对冲掉一道元婴劫雷。”
“三百四十八个……”万钟音听到答案瞬间心凉了半截,玄天宗所有八阶阵盘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三百四十八个……
“系统,你有没有……”
“没有。”
系统的回答干脆利落,万钟音最后的希望也跟着破灭了……
而风暴中心的谈靖祺倒是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态,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时刻突然进阶,致使金丹和元婴的天劫合二为一,这回就算他真想逃,也没机会了。
“云深呐,这回咱们师徒二人,可是真的要共患难喽!”
此时虽风起云涌天地色变,他却有长剑在手毫不畏惧,一时间好像又找回了年少时潇潇洒洒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
于是他又觉得,如果还是年少时,此情此景下,应该有一坛酒,和一群人,大家一起举杯,为他的忽然顿悟浮一大白。
可他看看角落里用法诀护着的空空的玉壶,又想想被他扔得七零八落的几个徒弟,只能哂笑一声,学着他师父的样子,撵着并不存在的胡子,摇头晃脑高深莫测地说上一句:
“枯荣有数,得失难量。枯荣有数,得失难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