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游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设想了很多关于未来的事,包括如何在有限的时间里体验他曾经渴望的一切,比如大堡礁的珊瑚岛,洪都拉斯的海底火山,或者洛基山脉的冰流。
但他丝毫没有考虑到一种可能。
和加百利重逢的可能。
直升机放下绳梯的时候,他不由得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这种感觉不像是近乡情怯,也不至于是美梦破灭、被现实泼了一头冷水的落差感,秦游仅仅只是不想面对,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一个棘手的局面。
他一向不擅长处理复杂的关系,何况即将要硬着头皮面对的是这样一个比任何黑恶势力都难对付的一个角色,对方即将破门而入,现处于什么状态也是个未知数,然而脚下是茫茫大海,他根本没有逃避的余地。
秦游想不到的是,他现在这种反应就和被阔别已久的旧情人找上门来算旧账的负心汉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严重,虽然他私下里手下留情,但亲手开枪射杀毕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来自浑身四处的乱七八糟的疼痛此时都被这种难言的感受掩盖了。
加百利带着手下破开舱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占据了他全部梦境的人就站在角落里,背脊微弓捂着手臂上的伤,脸色苍白。
目光交汇了一瞬间,那人仿佛触电了一般迅躲闪了一下,随即靠在墙上挺直了背,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才又极不情愿地把视线挪了回来。
至于明显有打斗痕迹甚至子弹灼烧的弹孔的舱壁,以及两具尸体,明明是最骇人听闻的场景,却在对方的影响下,延迟了好几秒才映入加百利的眼里。
秦游在短短的几秒以内经历了一场天人交战,最后得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结论
兜兜转转这么久,他给了加百利不至死的一枪,用野狼和福根的命来还,终究是两不相欠,以后大家好聚好散,形同陌路,有什么尴尬的必要
如果实在说不通,大不了就让人杀一次,也没什么。
他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但看见加百利停滞在不远处的身影时,不由得还
是有些犯怵。
表面上是坦坦荡荡地看过去了,实际上眼神是飘忽不定的,他甚至注意到加百利裹了一层黑色大衣里显得越消瘦的身躯,原本披肩的红更长了些,有一簇落在胸前。
可是晃来晃去,不敢去看加百利的脸。
不愿和他对视,不愿解读他的眼神。
尽管他能明显的感受到对方如同凝为实质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加百利实在看得太久了。
他身后的手下被他堵在舱门外难以观察到舱内的情景,但在巨大的压迫感下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秦游顶着那目光头皮麻地站了很久,直到他适应性极强的精神和躯体开始逐渐习惯,甚至有闲心去思考一件事
如果走投无路,是不是应该说点好话蒙混过关但要怎么哄
这实在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毕竟在秦游的记忆里,加百利从来不是被哄的那个人。有的时候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极端情绪,甚至能激起自己的防备与警觉,但事后他似乎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加百利就像个会进行自我调节的机器,几乎没什么脾气。
秦游不知道的是,那种宽容仅仅只针对他一人。
加百利或许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但只需要他一个眼神,无意的一句话,就足以安抚。
在秦游因为血液流失,通过走神的方式放松神经的时候,加百利终于动了。
在头顶螺旋桨的轰鸣声中,他走近来,周身带着料峭寒风的冰冷,以及海水的苦咸味。
他的脚步很轻,像海上的幽灵。
秦游对那种抽象的气味没有特地描述的闲情雅致,但那一刻他却非常真切地体会到那种莫名的感觉,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握住的,让人窒息的寒意。
他不由得往后退一步,背抵上了身后的舱壁,他胡乱地游移着视线,猝不及防近距离看清了加百利那双眼睛。
熟悉的祖母绿色。
仿佛被强行凿碎的坚冰,又仿佛深渊里的旋涡。
秦游深吸了一口气。他难以抑制地想伸出手去捂住那双眼。
但是手抬了一半,再度垂下去,摸出了怀里的枪。他将枪口倒转过
来,和几个月前在曼都灵的那个夜晚一样递上前去。
但下一刻,两人的距离猛地拉近,那一瞬间秦游恍然有一种被猛兽扑杀的错觉。
只是喉咙没有被利齿刺穿,只有肋骨快被勒断的疼。
手里的枪一时不备,摔落在地上。
加百利正在拥抱他,以一种歇斯底里的力度。
和他一如既往的风格一样,肋骨要穿透皮肤,直到脏器相撞,血肉相融。
这种拥抱的力度实在让人过于痛苦,但是秦游咬了下牙没有推开,他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任由加百利滚烫的呼吸喷洒在颈侧。
他的红由于弓着颈椎的姿势全部散落向前,后颈上有个明显的突起,仿佛碰一碰都嫌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