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找合适的渠道兜售那批古物,找来找去,笠井上男出现了,这个日本人财大气粗,完全有实力一次性把这些珍品收了。
赵新福说话时,夏风朗一声不吭地坐着抽烟。
那段往事牵扯着作案动机,却完全推翻了他们的猜测,赵新福竟然不是为了给福贝勒报仇,而是为他自己的仇恨。
“那些古玩铺的掌柜呢?为什么杀他们?还有笠井上男,动机呢?”趁着赵新福停住的空当,任千里愕然问道。
“我知道,你们最初是在找那些被害人的共同点,虽然找到了,但……”赵新福笑笑,有些得意的说:“却大错特错了!其实,那些人被杀都是因为……”
“因为什么?”夏风朗紧紧盯着阴笑着的赵新福。
默然良久,他才直了直腰板,有些扭捏的说道:“我不惜代价杀那几个人,就是因为他们——作伪!”没等夏风朗问话,赵新福紧接着恨恨地说:“找到笠井上男以后,因为古董数量众多,在价格上没谈拢,沈顺舟出主意说这种出手的事情不应该太急,把东西分开出试试,那样在价格上可能更占便宜。听了他的话,因为东西大多数都出自宫里,扎眼的太多,我就扮成日本人先试探着在行里打转儿,结果很成功,价格果然提上去了。但后来我现,一幅画竟然在市面上出了两幅甚至三幅,后来才知道,早时候的宣纸大多是‘夹宣’,一张纸分两层到三层,因为墨迹皴染,会力透纸背。只要是行里掌柜的或者成手的大伙计,都有这能耐,就是把宣纸拆开,在第二层和第三层原来字画痕迹上继续作伪,这比完全仿作更加和真迹相符,不是大行家根本看不出来,我第一次看到,都险些被打了眼!”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夏风朗有些吃惊,他对这个动机不是很信服。
赵新福点点头,“他们骗了一个骗两个,后来连郎窑红汝窑都出了赝品,那些款儿以前在市面上很少见,抄了贝勒府那些都在军阀手里,民间根本看不见,我在那行里虽然没露头尾,但毕竟那段时间经常走动。那些掌柜的骗到了笠井上男头上,那是个行家,虽然没退货这规矩,但他肯定有能力从掌柜们嘴里知道这批货出自谁手,而且最初我也是找到的他出货。”
夏风朗点点头,“这样你就依次灭了口?”
“杀那些掌柜的不算灭口,就是恨他们挣了大钱还不安分,还继续作伪骗人,没有他们的贪心,要不价日本人哪能找到我?您说是不?”
“笠井上男给你添了很大麻烦吗?”
“谁说不是呢?我那间商号就是好几件东西换来的,从建立到现在,我和沈顺舟简直是拼了老命,付出的心血就甭提了。他找到老沈软硬兼施的,死乞白赖威胁着非得白得了剩下的那几件东西不可,要不价,我那商号就得和日本人的商社硬碰硬了。对了,从有商号的第一天起,我就藏起来了,当了名伙计,把老沈推上了前台,我呀,从小就怕了,老觉着坐在明处,不踏实。”
“杀人就杀人,你为什么非要用醉风堂的名号?凶器为什么都是针刀呢?”夏风朗又抛出一个问题。
“醉风堂那地儿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整天噩梦似的。要不是想报复,真是懒得想起来。水井胡同我住的地儿,有个地窖,那儿关着一个疯婆子,整个人都疯魔了,我在西直门外大杂院把她捞出来,关了。她现在任嘛儿都不知道,就是听见醉风堂的时候才有反应,我就是想看她那害怕得要死的劲头儿……”赵新福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阴森森的。
那疯婆子就是福贝勒的侧福晋,那些年间,他只和赵新福说过一句话,就是那句“倚傍着菊花沟伺候爷的奴才,还想着乌龟翻身走正道儿,也不踅摸踅摸祖坟埋正了吗?”
这句话,让当时的妙语儿真真儿的记下了。
为了这句话,他不惜撒下人马费尽力气打探出女人下落,绑了后还不让她死,而是以最悲惨的方式让她活着。
每次杀人前他都让她看那方印章,因为那是侧福晋在府中的情人篆刻的。
针刀是中医用的,侧福晋可以成为贝勒爷的亲近之人,也就是仗着是御医的女儿,她习得了父亲的针刀疗法,为贝勒爷疗治风湿,因为这才得了宠。所以,这两样东西,被赵新福用来杀人,也用来报复曾经侮辱过他的人,至少这人还活着,死了的,他实在是没办法了。
每次,那婆娘声嘶力竭的嘶叫声,都能让赵新福无比兴奋,她越痛苦,就越能激赵新福兴奋的神经。
为了一句话,赵新福一定要狠狠折磨她到死。
夏风朗和任千里都觉得不寒而栗,甚至不敢相信这就是赵新福真实的动机。
“聚珍斋两位掌柜没有遇害,是你没找到空隙下手还是因为他们没作伪?”夏风朗低声问道。
“虽然你们盯上我了,但找到空子很容易。那俩人还算有良心,没动那几件东西,所以留着他们了!”
“‘天地通’是谁杀的?”
“我!”赵新福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不停扭动着身体。
“你?就凭你这两下儿,第一次作案俩人还被狗咬伤一个,能办得下‘天地通’?”
“第一次那是轻敌了,没拿那条狗当回子事儿。您别忘了,我学过戏法儿,一块布挡在那小个子面前,他就被施了障眼法了,我也是当过兵的人,踢死他还不容易!”
“为什么都是剜眼割舌?”
“眼不见为净,舌不在耳清,那些人啊都有贪念,我是帮着他们死了以后托生得明明清清,别再弄那些个坑人害命的手艺了!”
“剁手不就行了,费那些个劲干嘛?”任千里插话问道。
“有眼有舌,可看可教,没手照样儿坑人!明白吗?棒槌……”
任千里倏地站起身,恨恨地看着赵新福。夏风朗却没说话,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颓废,外面进来两个警员把赵新福带走了,任千里也默默收拾着桌面上的审讯笔录。
警队办公室窗前,夕阳斜映着院中的残雪,夏风朗和吴婷玉站在窗前,默不作声。
半晌,吴婷玉才看着夏风朗说:“这么说,你的推理至少有一半是错的?”
夏风朗点点头,没说话。
“你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你低估了人心的深不可测,你破案的思路没问题,至少大方向没错儿,提前锁定了凶手,这就是证明。不管怎么说,结果说明一切,这场赛跑你赢了。你推理的错误在于,是没有猜对动机,动机就是人心,猜对人心的人,又有几个呢?”
没等夏风朗答话,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任千里和吴清闲一起走进办公室。
“头儿……”吴清闲还是一如既往地忙忙叨叨,“刚才接到大凤楼东家的举报,说他前些日子在瀚墨斋褚玉岭掌柜那儿匀了一副仇十洲的《凭窗观雨图》,但在朋友那儿一显摆,一济南朋友说在他们那儿也见着过,两位老先生找行家一对眼,原来是他奶奶的褚玉岭把原画拆了,借着夹宣做了两副赝品,原画还在那孙子手里,您说阴不阴?”
等吴清闲说完,夏风朗笑了:“这消息啊,不知道赵新福听了,会有什么想法儿?”
“赵新福的宅子都搜了,地窖里确实有个人……”任千里接过话茬儿说:“但早就死了,应该是咱们盯上赵新福以后,他就给那老妇人断了粮,活活饿死的!床底下找到几件古董,都被那孙子毁了,残片都收拾着好歹带回来了……还有那方‘醉风堂主人’印,到了死了,老妇人还攥在手里!还有啊,头儿,按您的吩咐派人到致雅斋附近都找了,还真就找到一条死了的黄狗,都快化没了,让伙计辨认,差不多就是瓷器!这哑巴畜生就是比人仗义……”
“唉,赵新福这人确实可恨!”夏风朗喃喃地说,转身坐回到椅子上,看着屋子里的几个人,“可打着转儿这一琢磨呀,你们说他是可恨多一点儿呢?还是可怜多一点儿?”
这问题没人回答,屋子里静寂得让人难受,只有外面天空中一片鸽哨声飘来荡去,悠远绵长……
(第一案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