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小路确实坑坑洼洼的,俩人并排勉强能走得开,要是对面来人就得错身儿过去。这一大伙儿人到了这地界儿,立马就堵了个风雨不透,这倒是也有个好处,想看热闹的人根本就没地方站脚,除了警员就是目击人,倒是省了不少维持秩序的心思。
夏风朗蹲在几米远的路边,不错眼珠儿看着地上的两只断手,紧咬着下嘴唇。这事儿可不算小,最少是两个人变成了残疾或者说直接就没了性命。因为地上扔着的两只人手,都是右手!
“看这架势,剁手的时候那俩人可够遭罪的,甭看都是从手腕骨缝儿那儿下的手,可看这断面茬口儿,都特别不齐整,说明凶器很钝,要是刀斧之类的,估摸着连磨都没磨过……”他扭头跟身后的任千里说。
“两只都是右手?那……正好今儿咱们来的人多,附近都找找吧,闹不好左近就能踅摸着线索……”吴清闲也跟旁边说。
“成,你带着人,顺着河两边大范围踅摸,远处还有那些破房子,估摸也没人住,都查看查看。”夏风朗站起身,又对郑茂说:“把手带回去交给二小姐,嘱咐她千万要仔细着,结果越快出来越好。”
说完,他才背着手,在小道上继续查看着,刚走出几步,就听见任千里在身后招呼了一句,声音还不小。
“头儿,您看这个……”
“怎么了?”听到招呼,夏风朗赶紧回身,走到刚才现断手的不远处,刚弯下腰就看见小路边的枯草丛里有一件小东西。
“这什么玩意儿?”接过警员递过来的手套,他把那件闪着亮光的东西拿到手里,仔细端详着。“降魔杵?还不像……上边有血迹……”
“头儿,这要是断手案留下的,估摸着跟安然会可扯上关系了。这东西我见过,在他们的供桌上有一大个儿的,常以龘说这是‘大全’用的兵器,叫‘天风裂’。还有一样儿,安然会的教主据说是暹罗人,他们那边的人,甭管是暹罗国还是印度,都认为右手是洁净的,左手是脏的……”
“你怀疑……这两只手是供奉给那个什么……‘大全’的?”夏风朗问,眼光还停留在那只“天风裂”上。
“我觉着这么联系起来靠谱儿……”
“对了,那个叫肖力三的人还有赵福清,不是跟踪和绑架过你吗?会不会是没把事情办圆全,让会里惩罚了?”
“您说的这个更靠谱儿,头儿,那帮孙子阴着呐!”
“常以龘在局里呢吗?”
“在,那小子一步都不敢离开了。”
“让他辨认辨认那两只断手,看看有没有什么嚼头,摁住脖子也得让他看仔细喽!如果能把这事儿敲定,这条线就清楚了。”
“得嘞,等把那二位的笔录做完了,我立马回去办这事儿……对了头儿,要是涉及到暹罗人,是不是得去东交民巷查查看?”
夏风朗直了直腰板儿,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儿烟卷才说:“没用,中华民国压根就没跟他们建交。这样儿,做完笔录你先去分驻所查查看,然后再回局里,我跑一趟如玉堂,咱们晚巴晌碰头儿……”
所有人都各忙各的去了,夏风朗一直等到附近搜寻的那些警员回来,报告说把左近梳篦子似的刮了一遍,也没现尸体或者受伤的人,得到这些答复以后,他才开着车离开瓜市大街。
刚到如玉堂,夏风朗就觉着肚子开始闹腾,才想起早晨连口早点都没吃,折腾了一上午不饿得慌才怪,见着肖无言和邱先生就忙着一起去了古书店旁边的炸酱面馆儿。正赶上中午饭口,面馆里实实在在地坐了个满坑满谷。好不容易在最里边加了张小木桌,三个人才算坐下来。
点了三大碗面外带着四样小菜儿,夏风朗把菜码挑着爱吃的放到碗里,把酱和面拌得匀匀乎乎,又把蒜瓣剥好,说咱们先吃,吃饱喝得了再说正事儿,这人一饿呀,连脑子都不灵便了,说完就一口面一口蒜的招呼起来。看他这架势,把肖无言和邱道青先生都看饿了,也都实实拍拍吃起来。
一直到喝完了面汤,夏风朗才擦擦额头上的汗,点着烟卷儿,看看邱先生也放下了筷子才笑着说:“我这次来呀,是问问二位一些个教门里的事儿,甭管是书里的还是江湖上传的,您二位都是行家,所以就奔过来了……不过我说的可不是正规教门,完全是偏门的行当。”
“那您先说说,是个什么名堂?要说信奉神鬼这种事儿,支脉众多的,就要属咱们这儿,还有暹罗王国,再就是印度了,形形色色,供奉的那真是叫一个庞杂……”邱道青先生捻着胡子说。
“您可是说到点儿上了,是这么一回子事儿,我手头有一案子,牵扯到一个叫‘十诫安然会’的组织,这帮孙子手还挺黑,差点儿把老任给弄死。现在掌握的东西不多,只知道教主是一暹罗国的人。我这就琢磨着问问二位,那边的黑教门都是些个什么规矩,看看能不能寻出个规律来,现在连影儿都找不见了……”
“暹罗国?……”肖无言在旁边说道:“那可是个有点子说道儿的地儿。”
“那肖老板先给说说……”夏风朗说。
“嗨,我也就是从前看过几本书,里边提起过那地方,给您说说也算是学以致用了。我想想啊……这暹罗王国呀最早叫阿瑜阮耶王国,有本书叫《真腊风土记》,里面记载过。他们国家自己人却不叫暹罗,而是自称为‘孟泰’,这‘孟’就是国家的意思,‘泰’为自由之意。可以解释成‘自由之国’。这暹罗是后来才有的名字,因为暹罗国人与缅甸的掸族同种,这‘暹’字就是‘掸’字转音过来的,这‘暹罗’名词查证后才知道,是‘孟泰’的英译名。在咱们这儿,从洪武三年就开始给大明朝纳贡了,大象啊六足龟啊黑熊白猿的可劲招呼。暹罗信奉上座部佛教,当然这是正教,其他分支那是数不胜数,而且大都邪气森森的,什么婆罗门教、巫教,玩儿的都是养鬼术。还有一个说法儿挺好玩儿,当然不是正史里的。说是水泊梁山排名第二十六位的好汉,天寿星混江龙李俊,在平定方腊之乱后,谎称得病脱离了队伍,泛舟海外,机缘巧合又平定了暹罗皇城内乱,成为了暹罗国主。不过我也查阅过很多正史和野史,说法都不尽形同,在明末清初陈忱所着《水浒后传》中是承认这个说法的。不过现在咱们民国的很多史学家却找出了多处漏洞,最主要的就是李俊这个人物是不是真有其人还存在疑点,再有一个就是暹罗国在大宋朝时也不叫‘暹罗’,那时候它还在吴哥王国的控制下,分为两个小国,叫‘暹国’和‘罗斛’……我知道的大体就是这么多,至于暹罗王国民间教门分支什么的,就得请教邱先生了。”
“哟,我这是涨了知识啦!看来肖老板在如玉堂可没闲着,这学问可没少得……”夏风朗笑呵呵地说。
“那是那是,我跟门外总能瞧见,没客人的时候,肖老板都是埋头研究学问,刻苦着呢!那警长……肖老板说完了,我就絮叨几句。不瞒您说啊,我从前还真对暹罗巫教做过研究,那是早些年了,我师父带着我翻遍了古书,还真是找到了不少方法和咒语,养鬼术啊降头术啊什么的,后来怕入得太深也就搁置下来了。其实,在暹罗民间教门里头,甭管巫教还是婆罗门教,还是小到只有几个人的教派,最普遍的养鬼术就是鬼童,即使变了花样儿,也大都是鬼童之说的变种,换汤不换药的勾当。”
“邱先生您算是说对了,这是安然会的情况,您搂一眼……”夏风朗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几张纸双手递给邱道青。
接过来看了半晌,邱道青才面色凝重地接着说:“从暗语和十诫的内容来看,这个组织应该是暹罗海刹门变种过来的教门,警长,要是遇见这伙子人了,您可得提防着,这是一个极端教派。跟那些只为敛财的黑教门不同,海刹门是最容易让人走了极端走火入魔的组织。当年有一个事儿,我说给您听听,要是算年月,在咱们这儿那时候应该是嘉庆年间了,海刹门门主疯了心似的要审判他的前任门主唵摩沙,那种情况就能说明教门里的极端了。当时唵摩沙在一年前就过世了,新任门主派门徒把尸体生生给挖出来又转移到会里私设的法庭上,足足审判了两个多时辰,最后想都不用想,新任门主胜诉了。唵摩沙的尸体受到的惩罚是,被切掉只剩下骨头的右手,用来供奉鬼童。最后尸体也被扔进麦果河里喂了鱼……”
“切掉右手?尸体喂鱼?”听了邱先生的说法,夏风朗就是一惊,看来“十诫安然会”差不多就是海刹门分支出来的黑教门了。警员们在那片荒地中什么都没找见,那就得去小河里踅摸踅摸试试看了。要真是这样儿,被剁了右手的那俩人真就是可能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儿,他才正正身子继续问:“邱先生,那海刹门现在还有吗?要是不为敛财,那弄这些个事情有什么目的呢?还有就是现在这安然会一夜之间就没了踪迹,好好的一处洋楼,没个响动就空了。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这仗不好打呀……”
“我一样儿一样跟您说……这有关海刹门的记录一直到了光绪年就没了,就像您说的,没个响动就断了。海刹门最早出现在《水云村泯稿》里边,那本书是元朝刘埙撰写的,这就说明至少在元朝暹罗国就有海刹门了,而且肯定是一个兴盛的状态,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在咱们这边的笔记里。一直到光绪年的一本野史笔记,叫《胡神草记》,那里边就提了几句,说是海刹门因为内讧,口宣被杀,后来判教那股子支脉也没了声息,就是这么几句。可我觉着这个原因似乎牵强,估摸着背后还有别的由头。就是从那儿往后,海刹门就消失得没了影儿了,连个记录都找不见。今儿您这么一说,再看那些个资料,这伙子人很可能就是海刹门分出来的支脉了。还有就是,海刹门信奉养鬼术,相信祭练好的小鬼能替主人做事,但那些事歹多善少,差不多都是那种行鬼童运财、摄魂术、桎梏魂魄不得生之类的……话说回来,这些个邪术最早还是从咱们这儿的四川云南山区传过去的,后来经过几代巫师传承才变成现在这样。”
三个人又聊了半个多钟头才从面馆出来,夏风朗急急忙忙跑回局里,把上午那伙警员又攒到了一起,回到了瓜市大街后身儿,把人马重新撒下去到河里寻人去了。
吴清闲在身后慢慢跟着,看着远处拿着钩杆子满河里头划拉着的弟兄们小声跟夏风朗说:“头儿,这回这案子可不算小,刚才分驻所也提供信息了,跟这边住着的毛子不少,面儿上显示的暹罗人可就俩,弟兄们都在后边追着呐!咱下一步该怎么走?”
“现在就得按老祖宗留下的那句话办了……擒贼得先擒王啊!”夏风朗看着那些忙活着的警员说。
“有东西嘿,赶紧着过来帮忙……”刚说到这儿,远处就传来了警员们兴奋的喊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