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早晨九点钟,夏风朗安排好人手,一个人跑到庆合戏院对面的广源茶楼,在二楼挑了个临窗的位子,点了壶碧螺春外带两样儿茶点,朝外一看,这位置太合适了,探头出去,整条街都在视线范围内了。
楼下戏院门口,二十多口子人都布置好了,有在早点摊儿吃炸油饼的,有抽着烟闲逛的,郑茂弄了一竹筐的海棠芍药,蹲在路边卖花,还甭说,生意犇儿好,不到半个钟头,都卖了一块光洋了。
夏风朗不错眼珠儿地盯着楼下,不出所料,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出现,看来自己的推理十拿九稳了。差五分钟十点的时候,任千里开着盛隆兴那台小卧车出现在视野里,刚拐过街口就停下了,薛梅清抱着黑布口袋慢慢走到o9号电线杆旁边。夏风朗看看电线杆,心说绑匪的心思可够缜密的。那是一根松木电杆,涂着黑油漆,把黑布口袋放到下边,不注意还真是不好辨认。十点钟刚到,薛梅清朝楼上望了一眼,夏风朗点点头,她才把口袋放下,转身走了。
夏风朗看着薛梅清的背影,笑了笑才探出身子朝小卧车的方向看过去,任千里正在外边靠着车门摘掉帽子扇着凉风。夏风朗看到这个暗号,才完全放下心来,这事儿到了现在就算是成啦!
离着黑布包几米远的地方就是郑茂,这小子把花卖得差不多了,看似漫不经心地四下张望着,路上的行人不算多,来来往往根本没人朝电杆底下瞧一眼。就是这会儿,从西边来了一大群人,排成四队,还挺整齐。夏风朗仔细一看,杨浦男说的没错儿,是学生的游行队伍。
郑茂看见那一大伙人,就禁不住皱眉头,学生们一到街面上,就把整条街塞满了,而且还都是统一的黑色儿校服,一眼望过去黑压压一大片,压根看不出来谁是谁,都一模样。最让人头疼的事儿还不只这些,学生们刚过来,工人队伍又从北边胡同里出来了,也都是统一工装,乱乱糟糟的人数更多。两伙人喊着口号拉着横幅大模大样就把整条街站满了,朝前一走动,更是没法辨认。这还不算乱,来往行人也都停在路边看热闹,巡警也跑过来裹乱,整条街瞬间就成了一锅粥。
郑茂急得满头大汗,在人群里泼了命才挤到电杆旁边,搂着松木杆子费了好大劲才蹲下身,等到摸着黑布袋子,他才踏实下来。
谢天谢地,总算没丢啊!看来绑匪也没挤过来呐。
人群终于朝东边进了,整条街一下子冷清下来,郑茂和吴清闲又蹲在路边开始盯梢。可还没怎么着呢,夏风朗就从茶楼出来,朝他们挥挥手,意思是撤退。
撤退?
绑匪还没拿赎金,孩子也没个影儿,这药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葫芦?
俩人迷迷糊糊拎着黑布口袋小跑着跟上夏风朗,还没等开口问,警长就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郑茂说:“现在所有事儿都对上茬口儿了,弟兄们都可以撤回去啦!你带上一个弟兄,去这个地址,把事情办好以后就回薛家大宅,我跟那儿等你们。”
等到上了车,吴清闲把黑布口袋放到后座才问:“头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儿?我还懵着呐!”
“先懵着吧,赶紧着,咱们先奔薛家,老任等着咱们呐!”夏风朗靠在椅子上,闭着眼说。
吴清闲也不敢多问,开着车刚到薛家大宅附近,夏风朗就让他停下车,说把口袋打开看看。
吴清闲答应一声,坐到后座上打开黑布口袋,又把捆好的布包打开……这一下不要紧,把吴清闲吓得差点儿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诶呦喂,头儿,见了鬼啦!这哪是金条啊?怎么成了铁坨子啦?……我知道了,就是那伙子人游行那会儿,整条街都乱了,我挤了半天才过去。就那么一会儿,绑匪就给调了包啦!我说呢,这帮孙子为嘛特意交代要黑布袋子,就是给调包方便准备的。特别是学生队伍,都是黑色儿校服,黑压压一大片,绑匪也弄一套穿上,再拎着一黢黑的包裹,掺和在队伍里,根本就分辨不出来。这……这可怎么好啊!薛老太太还不把咱生吃喽,这下她可有话儿说啦。”
看着急得满头是汗的吴清闲,夏风朗一点儿都没着急,还给他递了根儿烟,说先抽着,定定神,抽完了去拐弯儿那儿把老任叫过来,他带着薛梅清和杨浦男在小卧车里等着咱们呐!
“您都安排好了啊!诶呦,我可着了大急啦!”吴清闲哪还有抽烟的心思,赶紧小跑着找任千里去了。
五个人坐在车里,夏风朗回身望着后座上满脸怒容的杨浦男和薛梅清,又看看任千里,说咱们聊聊吧!
“有什么聊的?夏警长,您这事儿办得可不老地道的,现在金条让人家换走了,您那儿好几十口子盯着,任嘛儿没逮着,您总得有个交代吧?即使不说这个事儿,那也得说说孩子的事儿吧,到了这个地步儿,你不单不着急,还不让我们俩人回去,到底是什么意思?”薛梅清不依不饶地说,连杨浦男也满嘴牢骚,逼着几位要孩子。
“二位,甭着急,咱们有地方讲理。之所以把您二位让到车里说话,就是留着面儿呐!要是直接到大院里掰扯这些事儿,您想想,那可就真没有退路了……”夏风朗看看薛梅清说。
“您什么意思?我现在不说旁的,绑匪可以不抓金条可以不要,我就要孩子,您想想自己的退路吧!”薛梅清厉声说。
“唉,二位,差不离儿就成了,稍安勿躁,您要是不让我说话,可真没地儿淘换后悔药去……”
“那……您说,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杨浦男摆摆手,示意薛梅清冷静下来,又跟夏风朗说。
“咱们先说金条……”夏风朗回过身,看着车窗外说。“金条不是在戏院门前被调包的,薛大小姐昨儿在布店扯了好些黑布,足够做两份儿一模一样的布口袋,一个装铁锭子,一个装金条。昨儿晚上我们都撤了,您正好借着机会把铁锭子塞到车座底下。今儿早晨一上车,您坐到后座上悄没声儿一倒手就给换了。昨儿我都跟任警官交代好了,千万留意着这事儿,要是现您有小动作,到了地儿,就把帽子摘了扇凉风。看见我俩定好的暗号,那时候我就真放心了。您要是说我血口喷人,咱们就三头对面,去盛隆兴那台小卧车里,看看司机座位底下,有没有另一个口袋就成了……”
听到夏风朗这番话,两口子的脸色一下子煞白煞白的,嘴张得老大,却不出一点话音儿来。
“那咱们继续往下说……”夏风朗直直腰,回过头继续说:“其实,看见第一封信的时候我就有些个起疑了,那些个字儿虽说齁儿难看的,但仔细观察却有笔锋,应该是故意往难看里写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信应该是杨先生您写的,您是刻意把那些压根儿不存在的绑匪塑造成大老粗的形象。虽说起疑,可那会儿我还不敢完全肯定,因为这事儿太大了,万一我的推理有偏差,或者说绑匪真是识文断字儿的人,孩子出了事儿,我这一辈子都过不踏实。直到您引着我,把大有号牵出来,我派人去天桥查访,庞东家早就不干了。我的人又到分驻所确认,那边说庞东家老寒腿严重,人家回了山西老家了。这事儿你们俩人都门清儿,一准儿早就调查好了。借着薛东家跟大有号结仇这事儿,把脏水都泼到庞茂春身上。你们把老薛东家的脾气摸透了,轻易就能算计出来,孩子一丢怹肯定报案,所以早就把主意打好了,让警察从信纸上把大有号查出来。比对庞东家笔迹的时候,我已经看出来了,两封信绝对不是出自一人之手,但当时你们都在场,我只能说什么都没瞧出来,把心思藏起来才最稳妥。再说第二封信,找到卖烟卷那孩子的,就是杨先生本人,四月初八你就把信交给那孩子了,多给了几个钱,特意交代他,甭管谁问,就说是初九接到的,这样的话,岔过去一天,你就把自己摘出去了。至于化妆,对于您来说,找东西太容易了,燕山学校的新青年剧社特出名儿,经常有演出,找一套行头不难。让我肯定自己推理正确的其实就是第二封信里的一个字,就是那个字儿,让所有谜面儿都变得没用了……”
“一……一个字儿?”杨浦男哆哆嗦嗦地说,他实在是想不透,自己到底是栽倒哪个字儿上边了。自己把所有的事儿都做得很严谨了啊!
夏风朗从怀里掏出第二封信打开,指着其中一句话说:“就是这个字儿,让我锁定了你——杨浦男就是‘绑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