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笑聲不絕於耳,欒青詞孤身站在船頭時,抬眸一瞧,天邊孤月仿佛近在眼前,伸手可握,於是欒青詞忽地生出想要將明月攥在掌心的莽撞衝動。
他與萬家燈火從來都難以相融,唯有暗處靜謐與他為伴。
但長夜太久,偶爾也會生出些許不切實際的期盼,比如……
明月常伴。
足足半晌,欒青詞才反應過來,他在思念。
隨即又有些無措地想到,自從心魔醒來後,他便鮮少會有這種情緒了。
欒青詞默不作聲地將指尖蜷起。
明月高懸,伸手不可得。
。
兩日後,飛舟靠近綃香城。
朝露未退,飛舟上落了層濡濕,淡金色的日光從雲層中灑落而下。欒青詞自飛舟艙中走到甲板上,便好似踏著碎光而行,但他並未去看東方如夢似幻的日出,他須得逆光,才能瞧見綃香城的輪廓虛影。
三重雪宮的弟子們也都跟出來,驚嘆著旭日初升時的璀璨夢幻。
欒青詞靜默不語。
哪怕離得這麼遠,他也感受到了死氣。
靠近綃香城後,欒青詞便察覺妖氣衝天,但妖氣並非邪氣,諸多走正途路子修煉的妖族氣息都很溫和,與人族修士很像,差別細微,不過妖族若是吃人魂魄血肉,那氣便大不相同了。
故而哪怕綃香城妖氣衝天,也都是溫和的妖氣,可這其中混雜入了死氣。
欒青詞站在飛舟上,能遠遠瞧見天狐山脈的輪廓,周圍山巒延綿,唯有一座高聳入雲,然而那座山周圍籠罩著淡淡粉色的結界,結界之上還有狐狸虛影。
「那就是天狐山了。」有蘇嬋從他身後走上前來,與他一起望著那座有了裂隙的山脈,輕輕說道:「有蘇一脈的傳說中,那座天狐山埋葬著我們的先祖——天狐遺骸,但多年來遍尋無果,何況這傳說數千年之久,那個時代的事情吾等後人又如何能知曉……這座山中究竟是否有先祖遺骸,吾等不知,可這座山如今為綃香城帶來了死亡與災難。」
欒青詞原本還想,既然叫天狐山,應當是有其緣故,當日的石神山取自於十位以身化道的神,天狐山中或許也真存在遙遠古老的傳說中手眼通天的天狐也說不定。
只可惜無論如何,有蘇嬋說得沒錯,這座山沒有神明護佑,甚至讓周遭淪為死域。
第o4o章。血脈
綃香城中妖族居多,雖說是狐族的地盤,但也算其他弱小妖族的避風港,畢竟妖族現今不剩多少,更有甚者都藏在深山老林獨自修煉,生怕露面叫人捉去鑄劍煉刀。
一夢浮生闕便是有蘇氏狐族的生意,樓閣巍峨,朱門前兩座九尾天狐雕像,與飛舟上的相差無幾,雕刻極其靈動,匾額之上一夢浮生闕五字如筆走游龍,古木金字,浮光粲然。
其內飛檐樓閣,懸橋流水,富貴之餘亦存風雅。
有蘇嬋重戴上掩面的白紗,親自為三重雪宮弟子引路,從正門而入,便得見別致院落,靈草供人觀賞般種於花圃,樓閣之上歡聲笑語不斷,更有絲竹之音綿綿,高台有綢緞半遮半掩地拂動,其中窈窕身姿翩翩舞動。
「此乃忘憂境。」有蘇嬋輕聲解釋,「不過是一夢浮生闕三境之一,另外兩境則是無相、極樂,進了一夢浮生闕,有人花金銀尋一時之樂,有人拿性命買無邊極樂,或生或死,樂在其中。客人們若是想尋些樂子,在忘憂境即可,其餘兩境,只怕不太適合小仙師們。」
最後一句頗帶調笑,年紀輕輕的三重雪宮弟子們似有所感,都悄然紅了臉。
但欒青詞至始至終都很平淡,此地的確是人間罕有的仙境一般,那些所謂的客人都歡欣不已,如得此門,便可忘憂,無非醉生夢死而已,荒誕得令欒青詞覺著有些眼熟。
難怪皖湖的有蘇嬋在虛境中弄出那些東西,真正的本體竟是這兒,一夢浮生闕,大夢一場,浮生自忘。
除卻進門的忘憂境,三重雪宮弟子們並未去到另外兩處,而是直接被有蘇嬋帶到僻靜的院落中。
「這是我族族人平日居所。」有蘇嬋說,「諸位也請暫住此地,近日城中亂,還望各位小仙師莫要嫌棄,此地必然是綃香城內最安全之處。若是想出去,我也已吩咐下去,諸位盡可隨意。」
欒青詞頷道:「有勞族長費心。」
「阿香。」有蘇嬋喚來一直跟在她身邊服侍的侍女,吩咐道:「這段時日。你留在此地,照看三重雪宮的小仙師們,不可怠慢。」
「有蘇族長。」
見有蘇嬋便要告辭,欒青詞喊住她說道:「我想看一看天狐山的結界。」
他不在乎一夢浮生闕做得什麼生意,更在意自己此行的目的,巫塔下的碎骨來歷不明,他實在安心不下。
「好。」有蘇嬋應得爽快,帶著點笑意,「也不急於一時,你們歇一歇,晚些時候再去。何況眼下無礙,若結界有變故,長老們自會告知於我。」
見狀,欒青詞遲疑須臾,才點頭應下。
名為阿香的小狐妖來時便與三重雪宮弟子們混熟,很快便又親親熱熱。地聊到一起,甚至還有許多年輕的狐妖時不時經過門外,對院子裡探頭探腦地看。
欒青詞愛清淨,自然不湊那個熱鬧,雖說一夢浮生闕處處裝金飾銀,但給他安排的住處還算清幽,欒青詞坐在短榻,撈起小辮子上的青羽發繩,細細摩挲著有些稚嫩痕跡的青羽——那是他還小時,師尊拿他掉落的羽毛親自編的發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