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低地罵兩聲。此子絕非善茬,方才一番周旋不過是在拖延時間,即便至此絕境也必會抵死謾生,哪裡會那麼?甘願赴死?
沈雪霄知曉自身短處——為人?機巧過甚,極易剝極將復。若他方才就殺了那齊韞,或許就不會生出此般隱患。
於是不再?執著於這稍重的籌碼,立時下了狠心,戾聲道:「他方才中了我?一箭,那上頭抹了藥性極強的軟骨散,勢必跑不了多遠——即刻去追,無論是死是活都要帶來我?面前!」
話?將落,山下的傳訊兵連滾帶爬地上來,口中不住喊著:「情勢有變,情勢有變……」
「說?人?話?!」沈雪霄回眼怒斥。
傳訊兵嚇得腿一抖,連忙交代:「被困在山外的敵軍與我?們的守軍交了手,另一頭不知怎的在暗中疏通了山道,那為的女郎掌著河西的符令,領著包括京中來的援軍一道殺進來了!」
沈雪霄面色陰沉,側問左畔的副將:「那裡可都措置得當了?」
「一切得當,君主?。」副將答。
他從?鼻腔里發出笑,心中踏實一些,揚手吩咐:「撤,撤去山下。」
*
雨落在林中成了柔軟的絹絲,輕飄飄搖曳著,猶如一層薄薄的霧氣緩慢飛散開來。
翡碧的菱葉緊緊粘在淤泥中,間有幾片被胡亂踩進漿水,往前留下一串凌亂的腳印。
齊韞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肩頭的疼痛藤枝脈絡般蔓向他的胸腔,扎入他的心臟,尖銳如錐扎勾刺,激得他的心臟劇烈緊縮,呼吸止不住顫慄。
震耳欲聾的急潺拍壁聲轟響,兩岸峭壁對峙,如削而?成,緣崖依澗,其下巨濤奔流,洄湍決澓。
他頹靠在岸邊潮濕的樹幹上,軟下的筋骨教他無法渡過這道急流,就連神識都開始飄忽。
齊韞恍惚想著,若是他死了,也無甚可惜,圍困在山中的大軍盡數得救,山外亦早已萬做好萬全俱備,只待最佳時機,便可一攻而?入……用他一個人?的性命來換取這些,怎麼?也是划得來的……
沒關係,都沒關係。
他這樣思量著,一對黝黑的瞳仁終是緩緩凝住。
他忽然念起?沈懷珠。
念起?那個月影斑駁的夜,他字句篤定的承諾,說?他一定一定會平安回去見她,偏在臨行時又心生怯懦,只俯身在她的額心落下一枚輕吻,就那樣狼狽逃離。
他懼怕自己失約,所以?不敢與那雙眼相對,沒想到的卻是,他當真?要失約,也再?沒有機會去看那一雙眼。
沈懷珠不會原諒他。
他惝恍般半闔住眸,如霧的雨絲落墜落在他的眉睫,讓他本就不甚清晰的視線更?添朦朧。
分明是細如牛毛的雨,卻幾乎要將他淋透,神魂混沌到要脫離這副軀殼,茫茫眼帘中依稀有一截翠袖輕晃,旋即暗光浮動,他視線勉強聚焦,對上一雙再?也不會見到的眼。
齊韞遲鈍的心弦微微波動,心說?自己怕是臨死前產生了幻象,不然如何會在此時此地看見沈懷珠的臉?
溫熱的觸感如若實質,熟悉的氣息撲進鼻腔,面上微微的癢,是她伸出手在為他揩拭凝在面頰的血跡。
他定定瞧著,痴了一般,只當是將死前的黃粱一夢罷了。
那夢中人?卻出聲了:「我?若不來,你是不是就要食言了。」
剎時間風吹林海,葉濤聲聲,碧波起?伏之勢如潮,伴隨著浪濤轟鳴、雀鳥甩翅,讓齊韞緊急拉回一根神思,讓他難以?置信的相信。
面前的人?就是沈懷珠,真?真?切切的,活生生的,那個他朝思暮想的人?。
可他最先的反應竟是驚惶,泛白的嘴唇翕動良久,用盡全力發出微弱的聲音:「誰讓你過來的,你怎麼?能來?」
她怎麼?能來?她最愛逞強了,一旦遇上死生攸關的大事,又怎麼?可能會視若無睹,躲囥不前?
面上的揩拭轉作了輕柔的摩挲,女郎說?話?的語氣如晚風輕拂枝頭,她道:「我?此番,是來做一個了斷。」
齊韞渾身動彈不得,只得朝她費力地搖,「你答應過我?的……我?為階梯、我?為……」
他哽咽得說?不出話?,眼尾緒出淚,被女郎用唇沾去。
她的吻細碎向下,深深印在他乾裂的雙唇,像是要永世鐫刻一般。
雨絲纏綿,切切雜雜,將二人?籠罩似一雙經久不變的鑄像。
過得稍頃,沈懷珠方才撤身,盈盈明眸中似有淚光,她撫摸他的臉,溫柔地笑:「郎君國之囂器,維周之禎,應當平平安安才好。」
她這樣說?著,眸光顫動,一寸一寸,細細描摹過他的眉眼,緩緩撐膝起?身,不再?留戀,轉身往反方向行去。
「不要、不要……」齊韞嘶啞著聲拼命喚她,然而?無濟於事。
他第一次這樣無助,無助到像是被無情捲入海浪的一葉孤舟,洶湧的波濤肆意凌虐、不住摧折,終於躍躍欲試翻開巨口,即刻要將他吞噬殆盡,他便再?也望不見天日。
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女郎的背影只剩一道殘影,齊韞強撐到額角青筋聳起?,仍然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哀求:「沈懷珠,你回來……回來、我?求你……」
可她越走越遠,越走越遠,一次也沒有回頭。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1t;)
&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