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错觉,但麦明河总觉得,有细微一刻,隔壁床帘子后的病人,好像也被吸引开了一瞬间的注意力。
“啪”地一声,那黑影落入红发男人手里的同一时间,麦明河也已抓住机会,一翻身从2号病床上翻滚过去,从它另一侧落了地——属于青年人的身体,原来这么有力、敏捷又平衡;动作顺畅轻盈,太令人愉悦,让她有一瞬间几乎忘了自己是在逃命。
黑影蓬蓬软软地夹在两只手里,周围是一圈定定盯着它的脸。
“枕头?”
红发男人看清楚后不由一愣,反手将那只麦明河从2号病床上拿的枕头甩在地上,喝道:“你想死在居民手上吗?”
麦明河来不及答话;因为她才刚刚站稳,一回头,发现病人跟上来了——2号病床的帘子已经拉上了。
但没拉严。
帘子好像被拉大了一些,不知何时伸出一双小腿,两只膝盖紧紧并拢,从床沿上弯折着垂下来。
隔壁床病人平躺着,只把一双腿放下来了,这本身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一双正正踩在地上的、青白没有血色的赤脚,却在脚踝处转了一个圈,回头正对着麦明河。
这太像一个荒谬的梦了;假如她下一刻睁开眼睛,从病床上醒来,麦明河也不会吃惊的。
“退开点,”
那红发男人面色紧绷着,与身后几人一起,从2号病床前退远了。
好像连空气都渐渐紧了,稀薄了;好像他们是常年流连于此的野生动物,比麦明河这个懵懂无知的外人,更早一步感知到了危险。
();() 她想了想,朝隔壁床病人问道:“你是脚腕子骨折进医院的?”
麦明河说着,隐约感觉腰上有点像被抻着似的。
“或者……你果然不是人?“她朝红发男人喊了一声:”诶,小伙子,它不是人是什么?真是鸡?”
一切都太不可思议,她反而有点不会吃惊了,就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毕竟谁也没法一惊一乍得太频繁。
红发男人没有答她。
他和身后几人一起,都盯着2号床边垂下的小腿和地面,好像麦明河已经被从局势中抹除了,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
挂帘“沙沙”地响起来;有人在慢慢拉开它。
麦明河不想看见帘子后的人是什么模样——反正好看不了。
她立刻重新垂下头,视线落在面前那一双脚上时,发现隔壁病人的左脚,不知何时往前踏了一步。
明明一直没有动过,她自己的左脚却也往前踏了一步。
好像重逢的两个旧识,正在朝对方迎面走去似的。
怪不得腰上好像被抻着一样……
奇怪,为什么她仅仅是看见了对方的脚,自己的脚就也不受控制,随着对方动作一起动了——不,现在不是疑惑深思的时候。
尽管低着头,她的余光里也能感觉到,帘子已被拉开了。
身旁2号病床上,朦胧地躺着一个长长的人形黑影。
麦明河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换做是以前的麦明河,她或许会息事宁人、自保为上,将“蛇带”给它;人第一次活着,总怕一个不小心,造成无法挽回、不可承受的后果,把这一世变得不好过。
后来老了,发现自己几十年人生里,尽是落寞,遗憾,和过期的愿望,并没有好过多少。机会已经不再光临,她也没有了力气。
这条“蛇带”,可以是她八十六年人生中最后一次奇遇;但也可以是她未来人生的第一个选择。
她要试一试。
麦明河知道,按下呼叫铃时,是不会有声音打断屋中死寂的。
“三号病房01床呼叫护士!”
广播中响亮得近乎尖锐的女声,猝不及防地震碎了房间内的寂静。
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麦明河又连续几次按下了呼叫铃。
广播仿佛受了刺激,一次比一次急迫地在走廊中通报道:“伪装成护士的人物,即将于五秒内到达病房——伪装成护士的第二个人物,即将——伪装成护士的第三——伪装成护士的第四个人物,即将于五秒内到达病房!”
在一声比一声急促的通报里,麦明河好像隐约听见那红发男人骂了一声“你疯了!”;紧接着,脚步声接连纷沓地退远,好像几人见状不妙,抢先逃出了病房。
她一直没有抬头。
麦明河感觉到,身旁黑影正在一节一节地起身:大腿离开了床面,胯骨半悬在空气里,上半身却还躺在床上。
昏暗余光里,那颗头转向麦明河,以一种完全不似人声的嗓音说:“以老太太来说,你胆子真大啊。”
就在这时,一个重物蓦然被扔过房间,重重砸在她与隔壁床病人之间,砸起轰然一声闷响、床头柜登时被砸散成了几块——那影子滚跌在地,急忙贴墙站起来时,却原来是红发男人;他发现自己正好被卡在病人与麦明河之间,低低骂了一声粗话。
麦明河没有看他。
她只盯着病房门口,低声说:“你再仔细看看,我已经不是老太太了。”
现在不是,明天也不会是。
她要将第二次人生,真正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