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沐心記起那日在春山城的客棧旁,江橫送別自己時的模樣,長夜星河,他是那般鮮活暢快,以至於昨晚見到江橫病弱之態,還以為他是故意為之。
方厭知昨晚就探過江橫修為幾何了,此刻聽聞,他怒不可遏地甩袖摔酒碗,著急萬分,「這,怎麼辦?哥哥是要從頭練起嗎?」
江橫嘆氣,「要真能從頭練起我自然也願意,問題是禪瓔沒留給我時間。」
眾修士,「江宗主是為大義落得如此下場,我等願竭力相助!」
你們不跟我搶無曌印都算是好的了,謝謝。江橫回了眾修士一句感謝,復又說道,「只給了我一個月。」
方厭知挑眉,「一個月的陽壽?」
江橫點頭,撩開層層疊疊的袖子,露出已經爬行至小臂的血紅經脈,透著不詳的紅光。
一路上江橫去過去藥王谷,去過解咒世家,再德高望重的尊者托謝辭的福他都見到了,卻都無人能解開這條索命血脈。
現場修為已入飛升境界的有心人過來嘗試,最後都發現江橫確實沒有修為,而且這條血脈很兇,有咒術索命。
丁湘雲與景川等弟子連忙站起身走到江橫身後,他們臉上情緒從震驚到凝重,看了看江橫,又看謝辭。
謝辭沒有否認。
丁湘雲再想這半個月來趕路,她總說江橫矯揉造作,一宗之主還裝病秧子……原是被墮神卸去了數百年修為,還施下了凶咒!
丁湘雲握緊了拳頭,垂眼望向自己身上的羅仙裙,點點靈光飄逸,她忍不住想到這一路上江橫雖是故意惹她生氣,逗弄她,其實只是為了緩解內心的苦悶和壓抑吧。
在鬼市時,江橫自作主張地替眾弟子買了不少有用的心法和法器,態度雖是強硬不討喜,但眼下想來,都是為了他們好。
靜默,死一般的沉默,所有人在這一刻都忘記了搶奪無曌印的要事,他們沉迷在江橫講述的真人真事中——
江橫這一生委實太過短暫,不過他做到了一個修仙者應為之事,就算死了也是令人欽佩的。
方厭知再度甩袖,靈石亂撒了一地。他猛地抽出腰間赤玉長笛!
頓時,圍在桌邊的眾修士一鬨而散,反手掐了個護身訣防身,警惕地看向一言不合就引天雷的少年!
江橫愣在原地,他戲還沒演完,接戲的人抽笛子是想幹嘛?他還沒順藤摸瓜地開口借無曌印呢!
你給我坐下!!!
江橫內心再暴躁,面上也都一派『人之將死』的悲哀神色,他咳嗽了聲,「賢弟,你這是?」
方厭知一甩馬尾,振袖翻飛,一雙明亮桃花眼直直地望向江橫,「哥哥,害你至此的人可是懷素神君,禪瓔?」
江橫握著玉扇點頭,「是他。」
方厭知冷聲一笑,語氣狂傲,「我看他是神官當到頭了,我這就去掀了他的神廟,拆了他的城,扒了他的衣冠冢!」
江橫被他一通話干沉默了,過了半晌,他扭頭看向斜對面的祝景明,眼神交流:你有病,你給他喝這麼多酒?
祝景明一臉無語:他還砸了不少碗呢。
都沒說話。
許慕艾看了看方小家主,再看江橫,小聲道,「這……自古,英雄出少年?不許英雄見白頭?」
江橫除了無語就是無語,看著一臉不知所措的許慕艾,他說:「捕魚的孩子早當家。」
許慕艾沒聽懂江橫的意思,但猜到他是在說笑。「仙長好生豁達,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誒,你與他們真的不一樣。」
江橫道,「我怕死。」
許慕艾笑了笑,說了句,「誰人不死。」
江橫手中玉扇輕搖,垂下濃密纖長的眼睫,眸中一片清明如洗。
方厭知這個戲精不簡單,許慕艾身上的違和氣質恐怕也有問題。
只是桌面上的情勢太急太亂,一時間江橫來不及思索。不過從昨天進客棧到現在,他基本上可以確定兩事了。
江橫短暫思忖一聲輕狂怒喝打斷。
方厭知長笛橫掃,驟然指向謝辭,「你,還不解了我身上的咒印!」
謝辭甚至都不願意看他一眼,修長漂亮的手指把玩著茶杯,品著西漠粗茶。
赤玉長笛上閃爍著銀白雷電之力破空而來,朝謝辭指間的茶杯打去。
「小心!」江橫眉心一蹙,握緊玉扇。
謝辭面無表情,手都沒抬一下擋下了這小打小鬧的一擊,半垂著眼帘觀茶色清亮,水波清香。
因何入喉,如此苦澀。
方厭知甩笛,憤怒地朝謝辭呵斥道,「枉謝宗主一世英名,連同門師兄都護不住半分。既是如此,倒不如將哥哥交予我!」
謝辭杯中的苦茶在一瞬間失去了全部味道,甚至連苦味都沒了,寡淡的好似這平平一生。
搭垂半寐的眼帘一掀,纖長的睫毛抬起,謝辭那一雙冷然的長眸似苦寒天裡的冰凍的湖面,沒有一絲人情味地盯著方厭知。
周遭一靜,圍觀者皆再開護陣,避免被此二人波及到。
「謝辭,」方厭知並不怕他,將一縷烏黑的長髮甩到腦後,年少氣勢不弱,「你還不解了無疆禁域,讓我去春山城為哥哥報仇!」
謝辭指間一翻,瓷杯中的茶水便朝方厭知臉上潑去。
少年瞳孔一縮,收笛側身閃避,衣擺轉了個華麗麗的圈,叮叮噹噹,地上落了不少光澤鮮亮的靈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