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气派威仪的德明殿穿过,再经过一围牡丹花坛和中堂,便是朴质静雅的沐月堂。
喜公公笑眯眯地为他推开门,太子抬脚跨过刻有繁复莲花的门槛,一室静谧。
他刻意压低脚步声,绕过书满《金刚经》的屏风,皇后正背对着门,跪于蒲垫上,兀自念经礼佛。
堂间只有皇后一人,显得更加空落落的,只有两侧林立着半人高的烛火正旺。那尊位于正中的纯金全身佛像前供奉着云香、祭品,显得庄严而又沉默,皇后面佛似是没有察觉道有人进入。
太子等了片刻又刻意清了清嗓,朝皇后的背影弯腰一揖:“儿臣参见母后,母后千岁。”
皇后异常平静,直到最后两三句经文都念完后,才缓缓开口:“太子来了。”
太子这才走上前去,搀扶蒲垫上的皇后起身来,皇后欣慰地说:“我儿孝顺。”与寻常母子并无二致。
“走,去后头坐坐吧。”皇后所说的后头,是指佛间后面的书房,一般抄经阅籍皆在此处。
挪步到书房,也只见两个小宫女候在房中,喜公公不知去处,又无贴身大宫女,皇后便差使两人去简单准备茶水端来。
太子解下肩头的大氅,随皇后一道坐在榻上的左右两侧。
佛堂清冷,未燃炭盆,皇后仅着了蛋青色绣木槿花的夹棉长袍,眼下正侧身就着炭笼暖手:“过了大雪,这天儿还真是冷得紧。”
“母后保重凤体,后日还有大礼要主持。”太子恭敬回道。
皇后不慌不忙地翻了手背,悠悠道:“可不是,还有庆妃的封妃大典。”
母子俩说这话,小宫女禀告入内,一人端上碧螺春,一人呈上四碟小点:桂花层糕、如意锁片、落霜柿饼和椒盐马蹄酥。又为两位主子斟上茶才告退出去。
“你们去佛间外面守着吧。”皇后端起茶杯,嘱咐两个小宫女道。
太子亦端起茶杯,拨动杯盖,品尝了几口。
“这洞庭碧螺春还是你父皇谷雨时赏下的,瞧这一芽一叶蜷曲如螺,顺齐得很。”皇后笑着朝太子娓娓道来。
“回母后,这茶确是顶好的。儿臣倒以为,母后尚缺的是,明晰茶道的一人。”太子如此说着,将茶杯放回几上。
“哦?太子此话怎讲?”皇后饶有兴趣地看向太子,双眼也微微眯起。
“母后可还记得儿臣身边的大宫女绾青?她可是最擅茶道。”
皇后没料到太子会这么说,颇感意外,尝过一块桂花层糕后,才笑着反问太子:“太子这是愿意放走绾青了?”
太子深吸口气,肃容以对:“母后身边一直短缺着女官,终究不是个办法。况且绾青的才德出众,儿臣思来想去也无理由再碍她前程。”
皇后的目光须臾不离太子,太子虽非亲生,这么多年来她倒也能猜到他心中一二。眼下,倒是真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可聪敏如皇后,执掌中宫至今,洞悉人心竟也成了本能。她又饮过一盏茶,话锋一转:“你父皇命你年后何时前往霄城?”
太子微惊,如实回答:“回母后,具体日子还未定下。料想应该是十五过后就要动身了。”
他见皇后没接刚才绾青的话,略显心虚地再轻声问道:“母后,那绾青……”
皇后唔了一声,又拿起一块马蹄酥,故意神情淡淡地说道:“还是太子此行要紧,女官的事儿倒也不急这三五天……”
太子倒难得有些急了,竟从榻上站起来,朝皇后行礼:“儿臣恳请母后慎重考虑绾青转职之事。”
皇后再也绷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她伸出手扶起太子,太子疑惑地看向她。
皇后朝着他喜悦道:“我儿长大了,知道为自己的人筹谋后路了。甚好甚好,快起来。”
“母后的意思是……”
“既是我儿开了口,便等后日的大礼结束后,知会绾青过来聊聊。总也得问问丫头的意思不是?”皇后宽慰他。
“如此,儿臣先替绾青谢过母后。”太子诚恳道,执起茶壶替皇后添茶。
“太子这是要把绾青托付给本宫呢,本宫可得上心着。”皇后打趣他,笑着接过茶杯啜饮。
太子被说中了心事,也不遮掩,顺势说下去:“绾青样样都好,只面皮太薄,让她到母后身边,得您指点,想必也能历练长进不少。”
皇后道是啊,自古中宫位置不好坐,中宫大宫女的位置亦是难处之。
“看来待你从霄城回来时,本宫还要赏绾青一个好头衔,才能完璧归赵地放她回你身边。”
太子听了皇后这话,才真正地放下心来,皇后慧眼慈心,兼具成人之美,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呢。
他临行前要把绾青送到皇后身边,就是怕届时宫中若有动荡,他身在霄城鞭长莫及,若真有个什么,自己也保不了这区区一个大宫女。
可皇后就不一样了,中宫的贴身女官,除了当今圣上和皇后本人,试问还有谁能难之?
而皇后给她的答复亦十分明确了。太子此去霄城,一是为了建功立业为日后的登基做准备,二是为了避开前朝涤荡而对自身及后宫造成的影响,肃清登基后的朝臣班子。
皇帝未雨绸缪地把他调离京师,不可谓不英明。而他作为当朝太子,受此启,也得尽己所能地保全身边人。
求于皇后是眼下最快、也是最佳的上策了,正如皇后所说的,说“好头衔”此话,无非是看穿了太子对绾青不一般的情愫。待他君临天下之时,绾青不该仅以宫女的身份站在他身后,后宫纵有三千佳丽,也不碍绾青获她应得的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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