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王郎大哥亲手做的,他知道。
几日前,在一处暂时歇脚,楚宸就不小心看见了大哥拿了木条偷摸捣鼓着,还瞒着哥夫。
楚宸手一点,指向了那个小兔子花灯:“我不要旁的,就想要一个花灯,随便什么样式。哥夫的花灯是大哥做的。”
“那王郎送于我的花灯呢?”
王商瑾难得看向了自己那双手,掌心没有一点老茧,只有双指之间磨了一层薄茧,那是常年握笔才有的。
在他记事起,大哥好像就包揽了家中大部分的粗活累活,从来没喊过累,也没让他做过苦事脏事,大哥只喊他好好读书。
大哥说,他的笔是拿来握笔识字的,不要浪费他的才能在家中繁琐小事上。大哥似乎无所不能,哥夫身边的那些木雕、灯笼,每一样都是大哥亲手做的。
而他除了会读书,写几篇诗词文赋,便没了。
楚宸见他久久不言语,轻喊了一声:“王郎?”
王商瑾回过神,宽大的袖口遮掩住他的动作,在漆黑的夜色中,他悄悄牵住了楚宸的手。
楚宸先是一怔,看向了正在拜祭的王阿爹王阿娘,偏过了头,耳朵微微泛着红,紧紧回握住了王商瑾。
一声温和又带着坚定的声音,像是贴着楚宸耳朵灌入,渐渐一字一句听得分明。
“明日我送你,夫郎不要嫌我弄迟了。”
楚宸莞尔一笑:“断断不会。”
他与王郎在中秋结缘,于他来说,这一日非同寻常。
楚宸看人向来不会偏重外表,在那一层人面之下,谁会知是何光景。哪怕是雍容尔雅的四皇子,往日端的是一副公子如玉的模样,待他像是亲弟弟般,可谁知在夺位失势后,那一桩桩奸人恶事,何处少了四皇子一份力呢。
皇宫吃人,没有谁是好人。
谁的手上又没占血呢。
他与皇兄有如今的至尊至贵,何尝不是踩着众多的血命上去。皇权,一条血淋淋的路。楚宸闭上了眼,他不喜回想当初。
他与王郎遇见,全然是几个好友登门拜访,他被拉扯出门逛花灯,非要拽着他去新开的满香楼去喝茶听曲,说是来了一位俊俏的郎君唱戏,咿咿呀呀的唱腔我见犹怜,一曲终了心肠都要断了。
路过猜灯谜一处,灯谜老板换了一种玩法,倘若是谁作的诗好,那这花灯便归谁。
楚宸本想走过,不曾想听到了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像是那和煦春风轻拂过他的耳,脚不听他的使唤停在了原地。
可最令他深受触动的是,王郎作的那一四句短诗。
不知为何,周围皆是欢声笑语,在庆贺着中秋节日的喜悦,众人都在拍手叫好,他却想到了在深宫之中那段举步维艰、临危苟且的时日。
母亲在他十岁逝去,被奸人所害,兄长和他明知凶手是谁,可一句不能言语。外祖父手握兵权受父皇忌惮,功高震主,不过一番为母亲求情惹得父皇动怒,一道圣旨便收了外祖父的兵权、降了外祖父的官职。
数年的隐忍,只为那至高皇位,为得母亲平反冤屈追封敬哀太后,手刃仇人。
无数画面在楚宸脑海中翻转,似是又回到了当初母亲惨死那日,悲痛欲绝涌上来,楚宸差点站不稳,他向前踉跄的走了一步。
对上了那双温润的眼。
楚宸忽觉得面上有些湿,拿手一碰,竟不知何时哭了。
穿过人群,满街的花灯耀眼,两人遥遥相望,那呼之欲出的话就要说出口,王商瑾堪堪要走向他,身旁的几位好友看腻了这猜谜便拉着他走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位公子仍旧怔怔的站在原地,眼神定定的看向了他,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从脚底涌到身体各处,充斥了他四肢百骸。
满香楼的小郎君有一副好嗓子,一副好样貌,在中秋团圆之夜,竟座无虚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