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友朋端起酒盅抿了一口,然后放下酒盅,疑惑的道:“咱俩生死一场,你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再说,你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呀?!”
韩玉树一边拿着酒壶给李友朋斟酒,一边神神秘秘的道:“大哥,你不知道……”眼见着还没给李友朋斟满,酒壶里就没了酒,他使劲控了控,酒壶干脆一滴酒也不滴了,于是大声喊道:“小二,快拿酒来。”
李友朋见韩玉树有了酒意,自己也喝得差不多了,便边用手示意边道:“行了,行了,咱不喝了……”
韩玉树正喝到兴奋处,再说,他还有好多的话没讲出来,心里憋得慌,哪里肯罢休?一扬手,毫不客气的道:“不行。你是大哥,今儿说了也不算,咱得喝个痛快……”
伙计又送上一壶酒来,韩玉树抓起酒壶给李友朋添满杯,又倒满自己的。放下酒壶,两眼直直地盯着李友朋,边用手比划着,边即认真又神经兮兮的道:“大哥,你给我说……说实……话,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李友朋被韩玉树一问,不免心里苦楚上涌,想向韩玉树诉说,但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不能败坏孩子们的名声,又咽了回去,犹犹豫豫的道:“挺……好的。”又轻轻叹息道:“嗐,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韩玉树紧盯着李友朋,又问:“挺……好的,是……怎么好?”
李友朋低着头,不敢拿眼看韩玉树,喃喃的道:“挺好的就是挺好的,有吃有穿还不行了?还想什么……”说着,两个眼圈就红了。又叹声气,道:“兄弟,不说这些了,咱喝酒。”竟自己端起酒盅,不等韩玉树,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李友朋本来酒量就不大,又加肚里没饭。有道是“空肚喝酒,神仙也走”。意思是说,饿了喝酒神仙也撑不住,很容易喝醉。再加他借酒浇愁,就更不胜酒力了。此时,他已有了酒意,不自主的苦楚上涌。
韩玉树听到李友朋的声音有些唏嘘,又见他两眼红红的,含着泪,心里已全明白了,既后悔又同情,也默默地端起酒盅,猛地一仰头,将酒喝干,然后试探的问到:“大哥,是不是你那儿媳不孝顺?”
李友朋低着头,摆弄着酒盅,只是重复的道:“挺好的,挺好的……”
韩玉树边给李友朋斟酒,边真诚的道:“大哥,咱们是生死兄弟,你有什么话不能给我说?非得憋在肚子里?”
李友朋被韩玉树的话打动,抬头看了看韩玉树,欲言又止。端起酒盅,边示意韩玉树喝酒,边感慨的道:“人啊,就是这个命。”说着,两滴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
韩玉树见了,万分愧疚的道:“大哥,都是我多嘴,给你儿媳说了不该说的话,才把你害成了这个样子。”
李友朋喃喃的道:“她们不孝,与你又有何干?”
韩玉树道:“大哥,怎会不关我事?过年后我去过你家……”
不等韩玉树说完,李友朋就惊讶地道:“你去过?为什么不等我?”
韩玉树道:“大哥,我本想等你来,可别提了……”韩玉树一副懊悔的样子。
李友朋追问道:“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韩玉树道:“大哥,正月底的一天,我见过了十五,也算过完年了,就去了你家,一是想看看你腿伤怎么样了,二是也想与大哥诉说诉说我心里的苦楚。到了你家,大侄媳妇开始还挺热情的,忙着烧水泡茶,并留我吃午饭。大侄媳妇边烧水边问我你钱的事,我不知道她是套我话,就照实说了。没想到,大侄媳妇听后,立马变了脸,把烧火棍一扔,水也不烧了,还骂骂叽叽。我一看情势不好,赶忙溜了。回来时,我后悔了一路:我怎么这么傻,说了你的实底。看大侄媳妇那样子,她知道了你没钱,准不会对你好。所以,我就把这些钱放了起来,一个子也不敢花,想等你来时,我请你喝杯酒,赔个罪。”韩玉树感到无比的自责。
李友朋听了,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日中午我回了家,大全媳妇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对我没有了好脸,中午饭也没叫我吃。从那之后,我就像掉进了地狱一般。”
韩玉树难过的道:“大哥,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李友朋叹了声气,宽慰韩玉树道:“兄弟,这怎能怪你?还多亏你早说了呢,不然,时日长了,她们还不恨得杀了我的心都有啊!”
韩玉树不以为然的道:“大哥,不会吧,你是他们的爹呀,再说,你还为他们挣了一百两银子哪。”
李友朋感慨的道:“正像你讲的,‘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何况是孩子哪?你有时,她们把你当作财神供着;你没时,她们就把你当作了累赘。你以前给她们的再多,那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你想再从她们手里要点,真比那登天还难。你说,要这些孩子有什么用?”
韩玉树劝慰道:“大哥也别太难过,好歹你还有个家,能吃饱饭,不比我,只能吃二道菜,过了今日没明日,连小孩子都瞧不起。”
李友朋摇了摇头,感慨的道:“你是不知道:我十日有八日吃不饱,还有二日没干粮吃。”
韩玉树疑惑的道:“大哥,这话怎么讲?”
李友朋叹声气,低着头,道:“我都没脸说。”
韩玉树道:“大哥,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他们对你都这样了,你还护着他们?”
李友朋梗了梗头,叹了声气,道:“想起来真是可笑。一开始两个儿媳都以为我有钱,争着抢着养我。没法,我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每家住一旬。可后来,她们知道了我没钱,谁也不愿养了。平时就不让我吃饱,到了一旬的最后一日,干脆就光让我喝稀糊涂。哪曾想,老天也捉弄人,偏偏又有什么大月小月之分。赶到大月最后一旬的那一家,又觉得比赶到小月的吃了一日的亏。干脆,从第九日就不给我干粮吃。另一家知道了,也照着这样做。于是,都从第九日就不给我干粮吃了。你说,这是什么世道?”
韩玉树听了,又气又恨,哈哈大笑,调侃道:“大哥,你就知足吧,幸好你是说了一旬轮一家,要是半旬轮一家,你不更惨了。”
李友朋也转怒为笑,用手一拍桌子,“嗐”了一声,道:“兄弟,真让你说对了,一开始二儿媳妇说五日轮一次来,当时我嫌太麻烦没有同意,现在看来,是我还有一点神通!”李友朋自我调侃。
韩玉树笑道:“大哥,你哪里是有一点神通?你简直是太神通了,不然,你一旬能有六日的干粮吃就不错了。”
二人哈哈大笑。
两人喝得正欢,一位衣衫褴褛的老汉走进店门,伙计见了,赶忙往外撵。边撵边道:“怎么今日尽这样子的?快出去,快出去……”
老汉支着架子不肯走,央求道:“小哥,就让我进去吧,好歹让我讨点酒吃……”
伙计讥讽道:“就你这样,能讨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想喝酒?”边往外撵着又道:“在外面等着,一会给你二道菜吃。”
那老汉却也宁筋,道:“你张爷不吃嗟来之食。”
伙计听了,“嘿嘿”笑道:“今日怪了,两个疯子都跩起文来了。”
二人的争吵惊扰了食客,都扭头看门口那老汉:只见他五十来岁年纪,矮胖的个子,头发散乱,破衣烂衫,身上斜背着个酒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