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在床墊上,難受得不行,嘴唇乾裂,啞掉的嗓子也說不出話來。
「楊意心!」牧靳呈忍無可忍地怒吼道,「給我解開!」
楊意心搖頭,硬撐著說:「不要。」
「你他媽真的會燒死在這!」牧靳呈暴躁不已,熱汗流過肱二頭肌,緊繃的肌理蘊藏爆發力,「鬆開我!去醫院!」
楊意心的頭搖得更厲害,眼皮發沉,眼前是懸浮的紅光,「不去……不去醫院……這輩子都不想再……」
牧靳呈停下來,深深吸了口氣,忍著狂躁的情緒,克制道:」好,那就不去醫院,你先給我解開。」
月光散落窗欞,黑暗中能借著微弱的光線看到對方朦朧的虛影。
楊意心穿著單薄的浴袍,鼻息在夜色中格外沉重,宛如一記記重鼓砸在耳畔。
他強撐著最後的清明抬起頭,對上牧靳呈盛怒的眸子,費勁地扯了扯嘴角,「牧靳呈,你在……生什麼氣呢?」
「你閉嘴!」牧靳呈聽著他嘶啞的聲音就更加難以克制情緒。
楊意心笑得更開心了些,「你這是什麼意思呢?對一個把你關起來的人……這麼關心……」
「楊意心,」牧靳呈壓著嗓音,一字一句地說,「我是恨你,但不代表我沒有人性。」
「人……性?」楊意心咳嗽兩聲,像聽到一個笑話,「人性是什麼?道德又是什麼?他們雖然從來不沒有顧及過我,但至少……至少可以確定一點。」
「拋開人性和道德……真的可以快樂很多。」楊意心的頭髮散在床上,昏沉的幽光賦予了他病態的冷感,脆弱又詭譎的笑生出不寒而慄的驚悚。
他就這樣躺在牧靳呈身邊,渾身是或輕或淺的痕跡,掐痕、指痕、咬痕還有手臂上正在發炎的傷口,像一個破碎的娃娃,從清癯單薄的樣貌根本看不出這是二十三歲正當風光的青年。
「幸虧我……拋開了,否則到現在還得不到你。」楊意心虛弱地看向男人,笑意有譏諷也有同情,「牧靳呈,你……也可以試著拋開看看……至少,你就可以遠離我了,不是嗎?」
牧靳呈的手腕在鐵環里摩擦出紅痕,咬牙道:「不是誰都像你一樣可惡。」
「也不是誰都像你一樣有拋開一切的狠心。」
楊意心笑得更大聲,更顯瘋魔,「牧靳呈……你放不下我,又何必要訂婚呢?」
牧靳呈緊繃著下頜線,呼吸又沉又重,幾乎是要碎了字句再逐一吐出,「鬆綁。」
「你可要想清楚了。」楊意心有種迴光返照的清明,幽幽地盯著男人,聲音幾乎破碎,說話只能發出氣音,「這是你……走……的機會。你要是……選擇照顧我……這輩子都……別想擺脫我……了。」
牧靳呈覺得楊意心一點都不瘋,這些不過是偽裝,他才是最聰明的人。
逼他妥協,此刻的逼他選擇。
每一步走得精妙無比,每一步都讓他清楚地認知到他是楊意心手裡的棋子,這場囚禁大戲的節奏自始至終掌控在楊意心的手裡———甚至包括這場病。
五年空缺,五年怨恨。
楊意心被牧靳呈的言語刺痛,他不信也不聽。
他要用最極端的方式,讓牧靳呈做出最誠實的選擇。
所以他在笑,高熱燒得他神志不清,眼睛充血腫脹,視線全是噩夢一般的紅光。
可牧靳呈在身邊,在生他的氣。
他就笑得出來。
牧靳呈凝視楊意心瘋瘋瘋癲癲的笑,面容隱於昏幽的光影中,看不清神色。
「鬆綁。」他沉聲開口。
楊意心收斂笑意,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他費勁地在衣兜里摸索著,拿起一個薄薄的操控片,拇指指紋貼上,鐵環發出「滴」的一聲,鎖鏈應聲而開。
圓環依然在牧靳呈的手腳上,他靠近楊意心,觸碰到滾燙的皮膚,傷口周圍更是燙得嚇人。
楊意心像是篤定牧靳呈不會逃走一樣,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句牧靳呈,然後兩眼一閉,總算在沒有藥物的控制下徹底昏睡過去。
第16章鏡子裡
楊意心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他赤腳走在荒蕪之地,紅到發黑的紅水從皸裂的地皮里冒出來,在瀰漫的白霧中血腥味越來越重,腳掌心的黏膜讓他作嘔。
荊棘劃破他的腳,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地下冒出的水。
他在無人之境找不到出路,漫天猩紅快把他淹沒。
蘆葦遮天,鳥鳴嘶吼,森森白骨浮出水面,分明是人間地獄。
楊意心驚恐地大聲吼叫,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反而是腥臭的血水從他的口鼻湧進來,腐爛的屍臭鋪天蓋地地吞沒他,皮肉潰爛露出森森白骨,可他像是感覺不到痛一樣,盯著血紅之中的某處。
飄蕩的三具人骨讓他膽寒,撕心裂肺地掙扎,可眼前越來越黑,直至視線完全變黑,仍然伸手試圖挽救什麼。
可最終什麼也沒留下,他成為其中之一。
噩夢太過真實,把楊意心從混沌中生生逼醒,一個打挺坐起來,眼前是如噩夢中同樣的黑暗,過分劇烈的心跳讓每一次呼吸胸腔都在疼痛。
這些年他在已經習慣從一場場噩夢中驚醒,只不過這次回頭本以為會有不同,可旁邊是一如既往的冰涼。
楊意心愣住,屏住呼吸顫抖著伸出手摸上身側,平整的床單和沒有溫度的枕頭無一不告訴他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