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桌前微微弓著背,手裡拿著一塊木頭,手中的工具刀在給木頭蛻皮,造型初顯雛形,是一個牧靳呈看不懂的龐然大物。
木雕飛絮灰塵較重,楊意心戴著口罩,來不及修剪的頭髮已經到達眼睛,發尾掃著眼皮,倒是掩蓋了他眼下的青白。
這還是牧靳呈第一次見到五年後的楊意心工作的樣子,他知道楊意心很會雕東西,以前就經常雕一些小玩意兒給他,十二生肖被他雕了個遍,然後是一些動漫卡通形象。
若是有班上同學過生日,楊意心人手一個木雕小擺件兒,他送別人的都是練習時有一點點小瑕疵的殘次品,別人看不出來,樂得跟什麼似的,只有送牧靳呈的是精心練習過一次又一次的完美品。
而且送牧靳呈的數量也多,時不時就給他一個小吊墜或者小擺件,小東西送完了送大的。
牧靳呈十八歲生日禮物,是楊意心雕的一個栩栩如生的牧靳呈胸像,輪廓走向銳利,眉骨深邃冷毅,鼻樑高挺,嘴唇淡薄,但嘴角勾著似有似無的弧度,柔和整張冷酷面容。
牧靳呈的透過眼前專注工作的人看到了五年前的楊意心,一模一樣的神色盯著手裡的木頭,每一下落刀都無比精準。
夏日的白晝長,天色暗的晚,少年們並肩坐在桌前,窗戶框住了夕陽,方形的餘暉晚霞成了記憶里無法淡去色彩。
空調房裡有木屑的味道,還有書本的油墨氣息,牧靳呈面前翻開的作業本一字未寫,視線落在楊意心的手上。
他目睹了一個小觀音的從無到有。
「你再不寫,今晚可要熬夜寫了。」少年楊意心的音色乾淨澄澈,烏黑的眼睛緊盯著手裡的東西。
牧靳呈嗯了一聲,但目光沒有挪開半分。
他在看觀音,更在明目張胆地看楊意心。
楊意心吹走手裡的木屑,抬頭轉了轉酸疼的脖子,看向牧靳呈,「那你怎麼不寫?」
牧靳呈不回答,繼續看著小佛像,問道:「為什麼信佛?」
「不全是我信吧,我是被媽媽影響,覺得需要一個心理慰藉,」楊意心笑了笑,夕陽的光影映進眼底,波光流轉,「總要有點精神寄託是吧?不然日子過得太灰暗,一點希望都沒有。」
牧靳呈:「哪怕這個希望是假的?」
「……」
這話來得太直白,讓楊意心的笑意淡了下去。
牧靳呈自知失言,他還在學習收斂尖銳,轉而問:「你最近怎麼樣?吃藥有沒有好轉?」
「就那樣,其實抑鬱症的藥吃了會有很多副作用,比如嗜睡、沒精神,」楊意心繼續打磨手裡的東西,「我不太敢多吃,否則腦子昏昏沉沉,更考不了好成績了。」
牧靳呈不贊同:「現在應該先治療。」
「別說我了,」楊意心給觀音打了個孔,串上紅繩遞給牧靳呈,「送你的。」
牧靳呈沒接:「我不信這個。」
「為什麼不信?」楊意心試圖說服他,「佛法講究因果,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你看你那個糟心的爸,不就是自食其果?他的結局其實早就註定好了。」
牧靳呈終於想著寫作業,盯著練習冊的文字,沒有起伏地說:「所以我更不相信莫須有的神佛,與其把希望寄托在這些莫須有的東西上,倒不如……」
話沒說完,脖子便掛上一個東西,楊意心給他戴上了佛相,站在他的身後繫繩子。
「管你信不信呢,反正這是我做的,你就得帶上。」
牧靳呈感知到楊意心的手指掃著他後頸皮膚,喉結滾了滾。
戴好之後,楊意心俯下身體欣賞牧靳呈胸前的小墜子,非常滿意:「男戴觀音女帶佛,從今天開始神佛會保佑你的,不許摘啊。」
牧靳呈抬眼瞧著近在咫尺的人,他們挨得這樣近,他能聞到楊意心身上溫暖清爽的氣息。
楊意心明亮的眼烙進牧靳呈的腦海,宛如昨日的記憶褪色,光影重疊,眼前的人再無半分校園時候的明媚。
哪怕那時候楊意心已經有了抑鬱症,卻也不像如今的頹廢之態。
認真工作的人抬起頭轉動幾下脖子,緩解疲憊酸疼之後,朝門口看過來,眸子依舊烏黑,但再無那份純粹的明亮,「怎麼了?」
牧靳呈收斂紛揚的思緒,語氣不善,「你說怎麼了?幾點了?」
楊意心進入工作狀態就會忘了時間,看向旁邊的小鍾,已經一點過了。
「今天吃什麼?」牧靳呈板著臉倚著門框,「你把我拐來就是餓肚子?誰對待俘虜這個樣子?」
楊意心把手套和口罩摘了,站起來問:「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牧靳呈扔下隨便倆字,重去客廳坐著。
楊意心先去洗了個手,本來想去廚房的,可看到沙發上的人,沒忍住走過去。
牧靳呈早餐沒吃多少,這會兒餓得有些厲害,考慮要不要吃一個蘋果,幽靈一樣的人把他籠罩。
他抬眼問:「幹什麼?」
楊意心喊他:「牧靳呈。」
「……」牧靳呈面無表情地看他。
楊意心坐在牧靳呈的腿上,灰白的一張臉湊過去,眼睛眨了眨,裡面既無神也無光,瞳孔是散的,「可以親一下我嗎?」
牧靳呈靜默須臾才說:「早上不是吻過?」
楊意心:「那你早上吃了飯,現在為什麼還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