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窗帷一角,雨丝织成轻纱般的帘幕,默延啜驱车身影朦胧,如被云雾笼罩。马车櫜櫜蹄音,一下,一下,在雨中分外清晰。
他似有天生的敏锐和鹰隼的警觉,觉察有人暗窥,闪电般转头朝窗帷处望来。
沈珍珠忙放下窗帷,听默延啜喊道:“哲米依,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可汗,你全身湿透,换件衣裳吧!”哲米依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拂起车帘答道,说话间回头朝沈珍珠一笑,意味深长。
默延啜哪里会在意这个,塞外苦寒,从不畏冷,但见李承宷细雨湿衣,知道哲米依体恤丈夫,下马扔鞭于车内,说道:“好,咱们歇歇。”望向对面窗帷后,“让里面的姑娘也出来透透气罢,这几天闷在里面,想是不舒畅。”几日行来,默延啜一直颇知避讳,若哲米依叫李承宷有意放慢马车,便自行策马缓步先行,故沈珍珠与他从未照过面。
哲米依回望沈珍珠,答道:“这位姑娘还在睡梦中,就不喊她了。”
默延啜哈哈大笑:“大唐女子都这般孱弱?不敢出来就罢了,还怕我吃她不成!”
哲米依吃吃笑道:“可汗有这么凶神恶煞?我只怕此番来中土,可汗要带回一位汉人可贺敦。”沈珍珠听默延啜讥笑大唐女子,心头有气,想起自己初遇他正是双目失明最柔弱无助之时,偏是性情倔强与他对峙,实不知究竟是那份柔弱让他动心,还是那份倔强让他侧目?
默延啜四方展望,朗声问李承宷:“还有多久至长安?”
“不到一日路程。”
哲米依已从车内找出两样男子外袍,一一递与默延啜和李承宷,让二人自行换下。拿了方手巾,细细的替李承宷拭去面上额角雨珠。三人坐于车头,商议一番入城事宜。
末了,默延啜道:“趁着天色尚早,咱们疾行一番,晚间不再赶路,好好休息,若明日能至长安城外,晚间便可乔装入城。”跳上马车,回手去取马鞭,听得“兹”一声长响,他微皱眉头,抬起拿鞭右手,衣袖处由臂及腕,划破一道长长口子,半边袖子耷拉下来,极为不便。哲米依道:“这可糟了,可汗,你已没有干净的衣裳可换。”
李承宷道:“这有什么为难,可汗你脱下外袍,让哲米依替你缝补不就行了。”哲米依脸刷的通红。
默延啜仰天哈哈笑道:“承宷,你真是成亲不久,不知底细——你的媳妇儿称得上天底下最笨的媳妇儿,连针也不会拿,还谈什么缝缝补补!”
哲米依气得跺脚:“可汗不帮我说话,尽揭咱回纥女人的短!”
李承宷似是无限遗憾的摇头叹道:“唉,幸好你嫁的是大唐郡王,不然有你好受!”睨眼瞧着哲米依,深喜她被逗弄得嗔怒交加的模样。
哲米依气鼓鼓窜至默延啜车前,大声喝道:“脱下来!”
默延啜忍笑道:“你若今日开始学做女红,也切莫拿我的衣裳作践,只管拿你家相公的去,我宁可这样——要是针脚粗壮,歪歪倒倒,更让人笑话。”
哲米依白了他一眼,道:“可汗少瞧不起人,我是不行,可里面那位姑娘一定能行。”
“那位姑娘不正在休息吗,无谓惊扰她。”默延啜道。
“虽是休息,我可以叫醒啊,再说,少穿一样外裳现在是冷不到可汗你,到了晚上就不一样了,趁着天色尚明,还是帮你缝好吧。”
默延啜当真脱下外袍,由哲米依送入马车内,与李承宷缓缓策马往前行。
沈珍珠在车内已将几人话语听得一清二楚。
展开这青蓝色锦袍,见那破口处纹路甚为齐整,她便示意哲米依将针线盒来。
哲米依不通女红,从来不知随身应带针线,幸亏出嫁时族中老人为她想得周到,偷偷在衣物、行李各处均塞了几样针线,哲米依看见也就做看见了,浑没想到有天还会派上用场。当下在衣物中胡乱翻找一通,拿出个极小的针线包,里面没几样丝线颜色可作挑选,还好青蓝本为必备之色,里头缠着一绺。沈珍珠心想这袖子裂口齐整,倒是极好打发,——将破裂的两片重新缝起,但求缝合处针脚细密平稳,别的美观、花色之想难她现时精力可顾不上。幸好这袍子颜色深沉,等闲不易看出缝补之迹,反正只是一时应急,待到了长安城,他重新买衣换过就是。于是倚着窗帷透入的微光,凝神补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