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濂之缓缓睁眼,对上了黄泉深沉的眸。
“有些事,似乎早已注定了,况且……”他眼底的笑变得有些得意,眼前这个人认真的神情深深印入了他的眼底,“记得我说的人财两收么……”
黄泉凝视他不语。
朱濂之却已慢慢接下去道,“你就是我最大的收获,不是吗?”
黄泉的心微动。
朱濂之微笑着看他良久,又缓缓闭上了眼憩息。
微热的水气形成的薄薄雾漂浮在了池面,此际温泉周围安安静静的,空气轻轻柔柔地流动,池边一人俯身欲将池水中的人抱了出来,在他将手探入水中揽上那人腰间的同时他微垂首,鼻尖几乎碰触到了那人的脸颊,呼吸近在咫尺,似乎跟那优美的唇瓣轻轻摩擦而过,下一刻人已在他的怀抱。
“差点就又要睡去了……”那人如风般的声音轻轻拂过他耳畔,带着一丝轻柔。
“有我在。”他低语,顺手为那人裹上了干净的毛毯,便运起轻功带人回了房。
“你最近练字太勤了。”为他穿衣的时候黄泉皱起眉来,这句话他虽不愿意说出口,却还是无奈说了出来。
朱濂之的右臂因那时被桑木颜用尖刃刺穿了肩胛骨早已被毁,又因长时间睡眠之故醒来的时候根本连一点力气都用不上,只朱濂之不愿放弃,从慢慢开始练习握笔到如今能够磨墨写字已是走出了一大步,可毕竟不能跟以前相提并论,写出来的字完全不似从前的苍劲有力,画的画也因握笔无力而不似从前的有形传神,朱濂之自己则更是不满,于是每每都练过了头,若不是黄泉阻止他从来都不肯停下来。
朱濂之这时垂眸望着自己的右手,微微抬起来稍稍动了动就隐隐有一种刺痛传来,黄泉见他微微蹙眉的样子不由一把握住了,朱濂之自然便抬起眸看他,随后淡淡笑道,“你不用担心,反正已经是最坏了,再也坏不下去,况且,目前在外面流通的大部分字画都是出自我的手笔,画不了也就罢了……”他倒也不是在意,只不过是有点怅然若失罢了。
黄泉看着他这样的笑容尤其感到心痛,可他对此丝毫无能为力,垂于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再握紧,想说什么却也着实说不出口,因他其实两者都一样觉得心痛,见他练得过分累到了心痛,见他无法写字还是一样心痛。
这个人从头到脚都让他揪心。
“以后我练字都不会练得那么勤,免得你为我担心。”朱濂之怎会不明了黄泉的心思,这个人只有在他的面前什么都不会隐瞒,所以他又怎么舍得去怪他?
黄泉注视他,握着的手一时也不愿轻易放开。
朱濂之不由轻轻叹息,他其实不过嗜睡了一些,身子比以前要差了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是很在意的,却在转眼之间多出来一个比他还要在意的人。
“真不知道你这般在意我……对你来说是好还是不好……”圆润的嗓音里依旧带着浓浓的叹息,他本就不是喜欢有人处处为他操心的娇贵之人,也许只有黄泉是例外,对于他的在意跟关心他无法排斥,对他的自责也深有所感。
什么时候,他竟也有了自己在意之人?
黄泉漆黑的眸子定定注视他,他没有说什么,因他知道眼前的人必定清楚。
“走罢,该去见青曜了。”朱濂之看着他这样想着便淡淡地笑了,然后垂首去系自己腰上的带子,只是他右手的动作缓慢,不甚方便,可手指却还是灵活,而且系腰带用不着施力太多,倒无需黄泉帮忙。
黄泉也知他要自己动手,便转身拿起一件他的外袍,待他系好腰带后替他披在身上,然后两人便一起走了出去。
大厅之中此时飘散着一股清清淡淡的茶香,一闻便知是上好的西湖龙井,杯中茶叶逐叶伸展,一旗一枪,上下沉浮,汤明色绿,浅浅呷了一口朱濂之不禁弯起了嘴角,“青曜识人识茶,这茶可以算是上品了。”
“这是前些日子有人特地从江南给我捎来的,连某自然要泡来让王爷品尝一下了。”连青曜淡淡地笑,一脸的温和。
“几时回来的?”朱濂之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的几上,然后抬眸看向眼前一派淡然的男子随口问着。
如今的连青曜脸上早已没有了从前的那一抹戾色,似乎因为一身武功的流失那种戾色也随之消失殆尽,只他眼神中的犀利仍在,不过此时他一身剪裁精致的儒雅长袍,一眼望去旁人只会觉得他是一个很精明的生意人,若不说出来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这名男子竟然就是那个曾以一人之力撑起千璜居十几年的七居士。
“昨日。”连青曜回答,然后问朱濂之道,“王爷的身子好些了么?”
“好了,我也修养了大半年,有青曜你为我采药调养,还有黄泉照顾我,再不好怎么成?”朱濂之不禁微微扬起了唇瓣,笑意懒懒的,看上去总有几分闲适。
连青曜淡道,“连某也只是微尽了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青曜你太客气了。”朱濂之笑道。
“其实连某也是担心王爷,如今闲居此处研读医术,又恰逢王爷有兴致来山庄做客,连某自然希望能为王爷尽一份心力。”连青曜轻啜一口茶道。
朱濂之注视连青曜,忽地问道,“他还在么?”
连青曜闻言不由微一蹙眉,他自然清楚朱濂之话里的人是谁,对朱濂之无奈笑了笑,随后带了一种倦倦之意说道,“他跟在我身边烦得很,便赶他走了。”
朱濂之轻笑,“他可是缠得你紧呢,就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连青曜却微一抬眉道。
朱濂之看着连青曜神情中的一抹不耐烦不由笑了起来,“所以最终还是你比较担心他。”他下了结论道。
连青曜不置可否,话意一转说道,“冥火教的事看来还是惊动了王爷你。”
朱濂之淡淡一笑说道,“阴阳山庄地处隐秘,本来就少有人迹,若非我的行踪被人泄漏,恐怕并无人会来此骚扰。”
连青曜摇头说道,“该来的本就会来,倒是我救下林掬儿的时候并没有料到烽火令竟然会在她的身上。”
“烽火令为冥火教发号施令之令牌,见牌如见人,却不知这种令牌最是无用,倒是为那些欲叛教之人提供了极佳的机会。”朱濂之这番话说得自是极为不屑,他从来都不会把那些武林人士教派之人放在眼里,曾经的那块乾坤令反成了他挟制众江湖人物的武器,最终还不是毁在了他的手里。
连青曜对于那件事当然也有所耳闻,虽然朱濂之并没有提,可他又怎会猜不出其中究竟,此时听朱濂之这么一说便知他将乾坤令也一并说了进去,不由笑了笑淡淡说道,“这种事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看得明了的?有时候他们倒宁愿相信一个死物,却不愿听信人言。”
朱濂之点头,却又笑道,“其实话又说回来,若非冥火教教主疏于管理教务痴迷练武,倒也不至于会被人趁机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