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劳埃德先生和他的人则集结成另外一支队伍,走在他们的右后方,仿佛刻意跟他们拉出很远的一段距离。他依然若无其事,但出发时戴维注意到他让一个人牵了两匹马离队,他说是要去接还留在铁圈坟墓那边的人。这倒是实话……戴维差点儿都忘了那三个掉队的。看来劳埃德先生至少对于自己的人还是很照顾的,但这个“自己人”的圈子戴维是完全没有兴趣加入的。
他们从营地离开的时候,一些印第安人也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而只有掩埋尸体的人留了下来,包括道尔顿夫人和一个叫马克的警官。
戴维在离开的时候已经又是接近傍晚的时候,太阳把道尔顿夫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而她背对着光,脸上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子,戴维不知道她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有些失落地转过头。
现在他只能向前看,看到血狼的背影,还有更远更远的洛德镇。在经历这一切后,他竟然对那个荒凉的小镇产生了强烈的眷恋,心中涌起一股无比想要回到那里,扑到不知积了多少灰尘的床上。
这感觉就像是一个荒谬的词儿——“想家”。
接下来一切就变得很顺利了,顺利得就像沿着瓶口慢慢滑落的一滴红酒,甚至带着让人沉醉的味道。
戴维和吴有金跟着卢卡斯警长,带着作为嫌疑犯和俘虏的血狼,跟劳埃德先生一前一后地回到了洛德镇。当他们走近这个小镇的时候,戴维和吴有金看到那些错乱搭建的房子,那些褪色的墙壁和屋顶,穿着邋遢、到处乱走的居民,还有尘土飞扬的道路和无精打采地嚼着草料的马,感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来。
戴维想到自己刚来到时对这个地方的观感,就像是从曼哈顿一下子掉到了里约热内卢的贫民窟。但现在他看到的洛德镇,处处都透着可爱与亲切,甚至连醉醺醺的皮克林刚好从黄玫瑰旅馆中走出来,坐在台阶上吐了的景象,也透着一股生活的真实之美。
卢卡斯警长下了马,让警员威尔·克莱门特把血狼押送到牢房里,然后让戴维和吴有金说:“行了,等皮克林先生稍微清醒点儿,我就让他来给这个印第安人治疗,你们先回家洗个澡,睡一觉,就会感觉像刚出生时那么有活力了!”
是对来到这个世界而伤心得哇哇大哭吧。
戴维苦笑着点头,又看了看血狼的背影:“他怎么办?”
“等处理过伤势以后他也得休息,我明天再跟他详细谈谈。”卢卡斯警长又顿了一下,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劳埃德先生,“我会叫人守着牢房的,在我跟他谈之前,不会让其他人接触他。”
这是警长的地盘,戴维稍稍放下心来。他牵着马——血狼赠送给他的那匹,上面还有那个“聚魂棺”——向警长说了声谢谢,然后对吴有金说:“走吧,钱钱,我们得先买点儿吃的。”
中国人点点头,慢吞吞地从马上下来,却来到卢卡斯警长面前,双手捏着帽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有点扭扭捏捏的样子。
原本正把马缰交给旁人的卢卡斯警长看到吴有金这个模样,有些诧异地停下了动作。“还有什么事吗,艾瑞克?”
“呃,不……嗯,是的。”吴有金用力捏着自己那脏兮兮的宽檐帽,“我只是觉得该给你说一句,我是指这些所有的事情……我想说……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表达下我的想法,真正的想法……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知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有金做了个深呼吸:“我想谢谢你,警长,你救了我,还有戴维……我很、很抱歉,我之前不该那么跟你说话。”
他说完以后,甚至勇敢地抬起头来看着对面这个人的眼睛。
卢卡斯警长愣住了,似乎一瞬间还没明白过来,但他很快就笑了笑。吴有金从来没见他这种笑容,让他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什么人的脸上见过。警长伸出手来,在吴有金的头上很快地抚弄了一下。
“回去吧,”他的声音也特别轻柔,“好好休息。”
吴有金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撸毛的小狗,可耻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羞辱。他的脸有些发红,转身跟着戴维往自己那可怜的棺材店走去。两个人穿过街道,不时地有人向他们打招呼,恭喜他们活着回来,向他们开着善意或者恶意的玩笑。但戴维和吴有金全不在意,现在这种粗俗的问候都让他们感觉亲切。
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安德鲁神父在街上叫着他们的名字跑过来,手里还挥舞着一个纸袋。
“哦,哦,感谢上帝,你们平安无事。”这镇上唯一的神职人员大呼小叫地来到他们面前,他依然是这里唯一的例外:衣着干净整洁,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俊美白皙的脸上胡子刮得光溜溜的。
“感谢上帝,”戴维这个时候对任何人都非常和气,“谢谢,神父,见到您真高兴。”
“我也是!这几天我可为你们每个人祈祷过——不管我能不能想起来名字。”安德鲁神父说,“怎么样,看你们的样子似乎经历了很多,你知道,我乐于向任何人敞开大门,如果你们觉得有些话想找人说,我就在那儿,你们可以找到我。”
虽然他是好意,可现在戴维和吴有金连一点儿推销都不想听。“我们会的,神父,等我们稍微缓过气来。”戴维虚伪地笑着。
“当然当然。哦,对了,”神父把手里的纸袋子塞给他们,“你们家里应该没吃的了吧,这个拿去,你们用得上。“
吴有金打开袋子,里面是两个黑面包,看上去还挺新鲜。
“谢谢。”戴维狐疑地看着他,“这个不要钱吧?”
“哦,不,当然不!”
“太感谢了!”真稀奇,戴维和吴有金飞快地对看了一眼。
“这是怀特先生给教会的礼物。”神父补充道。
果然还是如此啊!戴维咧咧嘴,但是这熟悉的一切都让他觉的愉快。“我们会去的,神父,回见。”
“再见,”当他们走出很远一截的时候,安德鲁神父依然在身后大声说,“记得来啊,主会对每个人张开怀抱的,最近连他们救的那个黑人也在我这里,你们可以他一起听听我的布道……”
吴有金和戴维头也没回地向他挥手。
他们终于回到了家,摆着未成形棺材和木料的甜蜜的家。把马拴好以后,门一关上,戴维和吴有金就不约而同地摊在了椅子上,砰的一声把面包和“聚魂棺”都放在桌子上。厚厚的灰尘随着他们的动作在空气中飘散开来。他们俩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听着外面的那些嘈杂的声音,闻着房间里淡淡的灰尘味儿,盯着来自不易的箱子。过了很久之后,戴维才低声说:
“嘿,钱钱,我饿了。”
“还好神父给了我们点儿面包,但是我们还该烧点儿开水吧?”
“大概是的。”
然后他们又陷入了沉默,两个人谁也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