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璟显出难得的懒洋洋的神色,一边说一边看着案上的地图。赵昶心底一暖,笑着插进话去:“我一直当你的姓子是自小养成的,没想到小时候竟比我还要懒些。”
听到这样的打趣许璟一味地笑:“最不像话的就是我。阿连最用功,当初我还嫌他一早就到窗下念书吵得人睡不着。”
“不像啊。”
“什么不像。小时候荒唐得很,仗着祖父宠,没什么做不出来的。伯父瞒着祖父罚我,却不真打,只是一再问,‘你这样下去,日后我怎么见你父亲’。”说到这里许璟露出忍俊不禁的神情,“那个时候我才几岁,亏得我答得出来。”
“你答什么?”
“我说祖父定会先一步遇见父亲,祖父说好父亲也就安心了。”
赵昶愣了半晌,才忍不住笑出声来,身子往前倾得几乎要和许璟撞在一起。他这一笑许璟也跟着笑了。笑罢,赵昶又问:“你总不能一直这样罢。”
“当然不能。”许璟这时坐正,拉起左手的衣袖,指着肘处一个历时已久的伤口给赵昶看,“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后来和阿连大打一架,打得两个人头破血流,祖父罚我们在院子里跪了一夜,之后也就再不胡闹了。”
“几岁的事?”
“阿连七岁,我九岁。”
赵昶想了想,说:“我看你也不像是被罚怕的。”
“不是。”
眼看着许璟又要转开话题,赵昶这次先抓住他一只胳膊,说道:“不要扯开了,说一件是一件。”
“后来的不记得了。”
赵昶心里自然不信,但事关许琏,也没有追问下去。他念头一转,正要说话,许璟忽然道:“要是早些认识,或许还能请你回家住几日,总比坐在这里徒然空想说得明白。不过也没什么,砖木屋舍而已,与他处差不到哪里去。”
赵昶忙道:“不晚不晚,几时挑一个空回去就是。我真想去看看。你方才说的,我记下了,日后不要又推得一干二净。”
说完他露出个模糊的笑:“可惜国都已为焦土,不然当年府院仍在,我倒想回去一趟。家里种了白梅,只有十几年……我窗下就有一棵,枝条几乎伸进窗来。”
赵昶没有说下去,许璟也不问,静竞坐在一旁,再去看图。赵昶问他:“国都你总去过不只一次。”
“嗯,当年各周游历,取道数次,最长一次住了半月有余。”
赵昶沉寂片刻,强挑出个笑:“当年我在国都内与故友牵鹰走犬,弋猎博戏,也是荒唐混帐得很。后来送去夫子那里学字,慢慢静下来,几年后又去了都殷……若非都殷一行,国都中徒增一名传京华的风流子弟,却非今日之我了。”
许璟的目光缓缓扫视过赵昶,慢条斯理地道:“这倒是像的。”
听出言语中的调侃,赵昶并不气,慢慢说:“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但是国都中一街一衢倒是至今还记得清楚。”
“这也难免。”许璟随口应着,凑到赵昶身边,转过他的脸,仔细地看,小心压好眼中戏谑的光,“让我看一看,免得将来忘记。”
赵昶怔怔半晌,终于勾出个笑,笑着笑着越靠越近;许璟眼波一闪,却推开赵昶,先把手边的灯花掐了。
-完-
番外6长相忆断章
——送给亲爱的绛袖美人,遥贺美人芳辰
入夜,雪忽然下得大了,风一阵阵咆哮而来来,撞上夜色下的营帐,发出兽吼般的声响。
赵昶听着愈响的风声,放下看到一半的军报离座而起,才把厚重的帐帘掀起一角,凛冽的寒风立即灌入温暖的大帐,吹灭离门最近的一枝灯台。
放下帐帘后赵昶回头,对正条拟郡志概要的何戎道:“这雪下得越发大了…”
适才寒风见侵,何戎面前的灯火犹在摇晃不定。听见声音后他停下笔,先把灯拨亮些,才抬起头,看见赵昶发上的残雪,遂笑道:“若非这场大雪,常庄城也难这般轻易拿下。”
赵昶淡淡一笑后点头,回到座上,忽又说:“暴雪镇日不停,文允今日怕是赶不到了。”
才拿起笔的何戎一顿,说:“道路积雪,车马难行,晚到几日实属正常。何况天寒地冻,并非行军时宜,将军也不必急在一时。”
“嗯。我倒不担心多留几日,只担心既约定今日相会,文允必会全力赶来。天寒地冻,若是再病……”话虽未说完,忧虑却已尽现。
何戎只笑:“有大夫跟着,应该会好些。而子舒远在千里外,自当报喜不报忧。”
听得赵昶也笑。不多时军报看完,另批满一张纸,把批文夹在军报中放好,赵昶再问:“报功表章可拟好了?”
何戎找出表章,正要递上去,却猛地停下动作凝神细听起帐外动静来。
如此赵昶不免警觉,静下心一听,除了呼啸不止的风声,更有急促的马蹄声渐渐逼近。
帐中二人对视一刻,再笃定无疑,必是有人骑马进了军营。而赵昶军中有禁令,入夜后严禁营中策马,故此时骑马之人,当非赵昶麾下人马。
何戎此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常庄城残兵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趁风雪夜袭——前日常庄城破,就是赵昶借天寒城外河水结冰命手下校尉蒙昭率轻兵在风雪掩护下渡河奇袭,在守兵松懈之际攀上城墙大开城门,与白令所领大军内外会合所致。不料短短数日,竟有人也以此闯了中军。
中军帐内只有赵昶与何戎,因气候酷寒,原本守在帐外的亲兵也在赵昶吩咐下撤入亲兵营内。时下马蹄声越近,赵昶已阴下脸,执起佩剑在手,沉沉道:“亲兵营就在数丈外,几骑尚拦不住,要他们做甚?”
何戎拿起挂在壁上的弓箭,说:“事出突然,加之风雪蔽目,还是当心为上。将军安坐,我出去看看。”
说完掀帘而出。何戎只见一骑踏雪朝中军帐疾奔而来,却看不清来者面貌;云卷雪烈,风扬起马上那人的斗篷,像巨大的翼,黑压压侵来。几丈外的亲兵营已闻声而动,“来者何人,速速下马”声此起彼伏,可得不到任何回应。顿时诸亲兵或弯弓搭箭,或疾声叱马,或以兵刃强行阻挡来人去路,偏偏天公不作美,不是被偌大的风雪吹偏箭支的准头,就是被迷住双眼甚至步履踉跄,混乱之下,竟让那人离大帐更近,面前阻拦之人,也只剩下何戎一个。
弦动箭出。甫初长箭挟风疾进,稍许后却仿佛被无形的手一推,偏离准头擦过来人的右臂即插入雪中。
马已近在咫尺,仍以狂奔之势冲向何戎。这时何戎已搭好另一支箭,可惜再来不及射出,千钧一发之下,那马凄然长嘶,前蹄凌空而起,溅起雪泥片片,紧接着喷着白气扬蹄掉转方向,硬是避开了何戎。与此同时,持缰之人始终掩在风帽下的面容终于显现。何戎这时惊怒交加,喝一声“文允”,话音未止,许琏手顿时松了,随即从马上翻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