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身负盛名的掣云门门主在屋子里兜了两圈,拿这心爱的大弟子无法,只能从鼻子里哼哼两声,摊手道:“我的三连魁怎么办?等下一次你都过三十岁了,可不能再参加了。”
钟照雪左耳进右耳出,只等着风铖借题挥,给他吩咐事情。
果不其然,风铖念叨完,便从怀中拿出一张金边请帖,递给钟照雪,帖面底下用暗线绣着个“韦”字徽印,上面提着簪花小楷,十分隽秀文雅。
“韦家那老头的五十大寿,请帖我这了,我那日有事,你替我去。”
“二师弟呢?”
“那小子去西州了,听闻有个擅长奇技淫巧的大师落居在那,求教去了……净整些没用的。”风铖说得累了,坐下喝了口桌上冷茶,悠悠地瞥了他一目,“我知道你不想去,韦璋的女儿如今都二十岁了,已经到了该娶嫁的年纪,早些年就有意于你。可惜你是个茅坑石头,一片春心付流水咯。”
一个淡衫秀影在眼前闪过,钟照雪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抬手接过请帖。
韦璋与风铖关系甚笃,对于钟照雪也一向是以叔侄般的亲昵关系,有意将女儿许婚给他,奈何钟照雪从未有兄妹之外的情感,以不想误人的缘由拒绝。
那日他们的谈话正好被门外的韦菀听到,自此之后,韦菀便一直避着他。
五月初三,韦家寿宴。
钟照雪携了掣云门的寿礼登门,被韦璋热切地接待进去,宴座上已经杯觥相交。韦璋知道他不喜欢与人相交,便给他备了个清净的位置。
钟照雪独坐一人,周围酒色馥郁、笑声交叠,来往之人多如流水,各异的面孔带着或真或假的神色,无不在谈笑生风,他如隔着一层浮水,年轻的面容棱角冷淡,神情沉寂,游离于人群之外。
他时常感觉自己与他们有遥远的距离,即便靠得很近,仍需要殚精竭虑地去揣摩每一句话背后的真意,去接受他们目光中的各色注视。
虚伪的人情世故如无数漩涡,钟照雪只感到厌弃。
他往主座上看去,旁侧的位置垂下两层青色的纱幔,隐约可以看到一道纤瘦秀美的倩影,虽看不清面容,然而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风雅端美。
座上的青年早心不在焉,悄然看向那处。江南第一佳人的身姿,早让许多少年豪侠心驰神往,此次前来,许多人便是为了一睹真容。
钟照雪看着,忽感视线从纱幔中探来,似与他相对,隔着一层青波。钟照雪一怔,只点了点头,率先移开目光。
韦家为江湖富,庄主五十大寿,座上无不是巨擘名人,此场宴席是寿宴,更是名利场、群侠会。
众人饮酒过半,钟照雪百无聊赖,正支着脑袋侧身,敛目昏昏欲睡时,韦璋忽然起身,温声令诸人一静。
他须染霜,灰蒙蒙一片,年轻时有容貌清俊的美名,如今老了后也显得儒雅,双眼仍是清亮而温润。
“今日借我五十寿宴,宴请诸位,其实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为我小女的婚嫁之事,我一直将她视作韦家的掌上明珠,如今她到年纪,我有意为她择一良婿。”
“第二件事,便要追溯到数年前,我的好友,也就是当年的白鹤双剑,他们夫妇交给我的一本密经,名唤醉生六道。这本书藏在韦家数年,久无传承,如今我愿将其拿出来,一并赠予。”
座下哗然,韦璋此举,无异丢出足以让人头晕目眩的利益。韦家的财富、地位,江南第一美人,醉生六道,无不让人垂涎。
醉生六道几乎已成了江湖的传说,这本密经来源于拉萨的僧者,是一本奇诡的功法。听闻它能使人经脉轮转倒逆,却不会暴毙而亡,反而能够日进千里,即便是一个经脉俱废的人,只要修习它,也能够修复经脉、重新练功。
青色纱幔后的女子缓缓站起,一双纤柔细腻的手拂开遮住的幔帘,堂上人不由微屏呼吸,但见挽着垂云髻的少女徐徐露出面容,淡妆清丽,灵妙秀色,双目横秋波,亭亭如秋棠。
江南水漪,青黛温柔,裙摆行走时恰如莲生摇曳,令人怡然心醉。她垂下眼,向众人屈膝一礼。
钟照雪木然坐着,目光看过一个个面容,俱是一致蓬勃旺盛的欲望。他忽感觉胃中一阵痉挛,手指紧攥一滴未饮的白玉酒杯。
一阵香气又融融地飘在他鼻尖,熟悉的,甜蜜的,不合世俗,向来肆意妄为。
钟照雪骤然转头,门口一阵喧哗,随即日光暴烈涌入,一道身影霍然闯进堂内,朱红的衣,丽的脸,如一把崭新的艳刀刺入宴席。
钟照雪无端想到,殷怜香从来都是如此鲜亮地出现在任何地方,他行事没有缘由,只不过无所顾忌,一贯嚣张。
管事几步跟在身后,呼唤道:“老爷,我拦不住他呀!”
殷怜香提起手中贺礼,随手往后高抛,那管事顿时纵身一接,一叠贺礼在他手中却轻如鸿毛,稳稳落地,只不住抚着胸口道好险好险。
不之客环视一周,只在看到钟照雪时一顿,两看相厌,翻了个白眼移开。
他实在太美、太艳,是一只从古绘卷上活过来的精怪,已经颠倒了性别,以至于许多人仓皇地躲开眼,才能不被这副容光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