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让开床畔的位子,朝后退出几步,一直退到了门边。
他恍惚地看着床边忙碌着的人,却只觉得忙碌是他们的,可自己却仿佛仍独自被隔离进了回忆之中,无法抽回思绪。自己仍停留在那个冬天里,脑中能想到的,全都是容若温和的笑容,微凉的掌心,还有如风般清和的怀抱。
而绝不是此刻,那被众人围在中间,那个蜷缩在被衾里一动不动的身子。
玄烨松开握成拳的五指,觉得心口的钝痛此时此刻才突然扩散开来。有如刀割一般,一点一点地撕裂着自己的心口,鲜血横流。一瞬间占据了自己所有的思维,隔断了所有感官知觉。
唯有这疼痛,在心口肆意地游走,所到之处,无不是一片狼藉。
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他从未有过。玄烨突然有些仓皇地伸手,死死地揪住了衣襟。仿佛如此,就可以稍稍缓解几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皇上”的轻唤,打断了他恍惚的思绪。玄烨收拾起情绪,低头一看,只见为首的一名御医已经在他面前跪下。
“情况如何?”玄烨盯着他看了看,终于开口问道。
“回皇上,纳兰大人脉寒而紧,气血凝滞,发热却无汗,此确是寒疾所致。”
“既是寒疾,何至于咯血?”玄烨闻言,眉间一紧,问道。
那御医略略一犹豫,随即道:“不瞒皇上,纳兰大人之症,寒疾只是其一,症状便如臣之前所述,但咯血,却应并非寒疾所致……”
“说下去。”玄烨面色凝重了几分,一字一句道。
“是。”御医顿了顿,道,“其间缘由,臣等一时也并不能妄下断言,只是,臣斗胆猜测……此非源自痼疾,却是心伤所致……胸中气结,故而咳血……”
“……心病?”玄烨神色一瞬间恍然,随即慢慢地重复出这两个字。
“正是。”那御医顿了顿,接着道,“臣以为……”
“朕知道了。”玄烨却挥手打断了他,“你们……下去罢。”
众御医正待下去,却又被玄烨叫住。
“容若病症若有好转,立即禀报。”玄烨的声音平静,却近乎冰冷,“朕不论是何缘由,但若有任何差错,唯你们是问!”
众御医闻言面面相觑,随即伏首道:“臣等一定全力而为!”
玄烨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直到听闻门掩上的声音后,慢慢地,他才再一次走到容若的床榻边。
那人依旧仰面卧在榻上,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只是,紧紧地细看,才发现那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容,竟已深深地凹陷下去,消瘦到自己都陌生起来。
玄烨默默地在他床边坐下,想起方才那御医口中的“心伤”二字,不由得自嘲地笑出声来。
那心伤,不正是自己给的么?那个冬天,自己一字一句,在他心口留下了重重的伤痕。到如今,伤口终于流出血来,血流成河。
这种心痛,自己全然可以感同身受。
也许……这就是自己报应罢。那时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伤他的每一分,以及现在,他受的每一分疼痛,他忍的每一分苦楚,却已经尽数返还到了自己身上。
玄烨再一次伸出手,想要抚平容若微微蹙起的眉间。可是触到之后,却发现,那额前竟是一片滚烫。然而指尖下移,触到的周身却是冰凉不已。
寒疾的症状,玄烨学贯中西,自是再清楚不过。可是,当这冰火两重天的折磨真切地落在面前这人身上,为他所真切地触及到时,他才发现,这触觉,竟牵动着整颗心都突然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