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秋不解地问:“不喊人过来吗?”
谢林安摇摇头,将指腹抵在唇上,示意她噤声。随后,他慢条斯理地解释:“不用大费周章喊人过来,我们和下人打听一下她住的厢房,上门拜访吧。”
“那行吧。”虽然不知道谢林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他办事一向稳妥,听他的准儿没错。
夏知秋跟谢林安去往翠碧的厢房,她一早就被通知有贵客来访。底下的丫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这也不妨碍她们羡慕翠碧的机遇。难不成有贵公子就是好“身残志坚”这一口,想把翠碧接府里去?这等好事,真是羡慕啊,丫鬟们排成排,咬手绢。
谢林安扫了一眼不远处搔首弄姿的丫鬟们,蹙起眉头,问带路的总管:“庄上的事很少吗?既然事少人闲,也就不需要这么多人,我和二爷提一句,赶些人出府?”
总管哪里知道谢林安是这样雷厉风行的刺头,顿时冷汗都下来了。他殷勤地讨好:“爷说笑了,庄子上平日里也有事要忙呢。”
他急忙跑到丫鬟们面前,大声斥责:“看什么看?还不快回去做事?一个个不要月钱了是不?”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一哄而散。
总管刚要讨个赏,就被谢林安拒之院外:“我们和翠碧有事要谈,总管在院子里等着吧。”
总管就没见过这么不给他脸的客人,奈何这是梁二爷的朋友,主子的朋友,那就是主子,他只能唯唯诺诺应了。
待谢林安走远,心高气傲的总管往地上啐一口唾沫,嘟囔:“还真把自己当梁家主子了!”
谁承想谢林安听力极好,他回头,似笑非笑,道了句:“我看庄子上,瞧不见事物的丫鬟也能用,想来没了舌头不会说话的总管,也能留吧。”
总管后脊背凉飕飕的,谢林安的意思是……他太聒噪了,因此要割掉他的舌头吗?
他慌忙下跪给谢林安赔礼道歉:“是小的多嘴说错了话,还望爷别往心里去。”
谢林安收敛了笑意,和夏知秋一起进了院子,仿佛没发生过任何事情。
夏知秋钦佩于谢林安这一手“喜怒哀乐不显山不露水”的本事,她也颇同情总管。这些人以为她是官老爷,最难得罪,殊不知她的佐官比她难缠多了。
想惹谢林安,还是自求多福吧。
院门被关上,谢林安和夏知秋快步走向翠碧的厢房,他们敲了房门,很快有拄着盲杖的俏丽丫鬟来开门。
她的双眼黑亮,和寻常人无异,只是目不对焦,不知在看哪处,不像正常人一样能落在一个点上。
谢林安端详她的模样,半晌不语。
夏知秋见惯了谢林安无礼的举动,暗暗叹一口气,道:“翠碧姑娘,多有打扰。我们是来找你问些事的,叨扰你半个时辰。”
翠碧对自己的厢房熟悉极了,此时忙请人进来:“两位公子请进,我从总管那处听到风声了。不知你们找我一个下等丫鬟有什么事?”
谢林安大大方方落座,道:“我是想问你一些关于粱大夫人的事,七年前,你在清风院做事的事情,可有看见粱大夫人和旁支的二少爷卿卿我我?”
闻言,翠碧一颤,支支吾吾:“主子的事情,咱们做奴婢的不好妄论。况且,我不过是盲女,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又如何知道主子家的事呢?”
谈话间,夏知秋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首饰台上。下人的厢房很小,就一门一窗,两把椅子,一个小矮桌,一侧就是隔了薄纱帘子的床榻与梳妆桌子。
那桌面上摆着两盒让夏知秋有些眼熟的胭脂盒子,她想了想,正是今日看到的新品胭脂。瞧那颜色,就是她一见钟情的妃色桂花味胭脂,盒体是和膏体呈同一颜色的,只是含有金箔粉的那盒盖子上略有金芒。
显然,翠碧对妃色胭脂情有独钟,不仅买了那盒哑光的,还买了另外一盒带金箔粉的。
她起身,忍不住去碰了一下胭脂盒,确认了这一点。
夏知秋笑道:“没想到翠碧姑娘也喜欢这家店的胭脂,含有金箔粉的和纯妃色的胭脂都入手了。不过这两款除了带有金粉,气味和颜色都没什么不同,都是桂花味的。”
夏知秋原本是想套近乎,哪知她说完这话,自己也反应过来不太对劲。
假如翠碧是普通盲女,她买两盒相差不大的胭脂有什么用?而且她又如何区分这两盒膏体与香味一致的胭脂呢?自己都看不见,还买了价格高昂的金箔粉胭脂,这是打扮给谁看的?总不能是自己看吧?
翠碧听夏知秋屏住了呼吸,惶恐不安,她急忙解释:“这是……府上小姐妹帮我买的。她也不知我喜欢什么样式的,就把新品胭脂都给我买了一份。”
她话音刚落,谢林安就笑了:“那带金箔粉的胭脂可是要一两银子,庄子上的丫鬟一个月的月俸最多也就三钱银子吧?她没问过你,敢擅自给你带一两银子的胭脂?说谎话可不带这样的,你说对吗?”
谢林安这话,乍一听像是在打商量,然而细细一品,又觉得其中陷阱颇多。他像是潜伏在暗处窥伺猎物的豺狼虎豹,让人招架不得。
“我……”翠碧想要解释,舌头却像粘在唇齿腔壁上动弹不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谢林安突然悄声抽起一侧小桌上用来剪络子的剪刀,他拿尖端对准翠碧的腹部,步步紧逼。
他一边谈笑,一边朝翠碧走去:“对了,还忘了问,翠碧姑娘芳龄几何?”
翠碧低下头,嗫嚅:“有……有十七了。”
“哦,我比翠碧姑娘稍稍年长一些。”谢林安旁若无人地笑,若是没看见他手上动作,或许根本察觉不出危险。
那剪子锋利异常,尖锐的剪子正对翠碧腹部,仿佛一用力就能刺入她的腹腔,鲜血淋漓。
若是被剪子刺伤,流血过多,恐怕大罗神仙,也救不回她的命。
眼见着那剪子就要扎入翠碧,她终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气:“不……不可!”
谢林安及时收起剪子,讥讽地笑:“这时候倒是能瞧见人了,还知道躲。”
夏知秋懂了,谢林安这是在试探翠碧。
奈何翠碧不知道,她明白主子想要碾死一个奴婢有多么容易。就算她死在庄子里,也没人会帮她说一句话。
她急忙下跪磕头,恳求谢林安和夏知秋发发善心,别对外讲出去:“奴婢不是存心骗人,实在是日子艰苦。奴婢当年跟着爹爹在街上乞讨,要装作盲女才能骗路人给些银钱。哪知粱大夫人瞧见了,大发善心将奴婢领回府中做事。奴婢知道自己一日不是盲女,一日便不能在这样富贵的府上做事,这才一直装下去。求求你们,别对外人讲这事。否则……否则奴婢骗了主子们,罪无可赦,一定会没命的。”
她是为了讨生活才装成盲女,夏知秋也是为了讨生活而女扮男装,本质上来说,她们是同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