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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第1页)

「你的眼睛怎麼了?」丹尼爾問。

「沒什麼,我只是夜視力很差。」

「就這樣?」

「而且我還有一點色盲。」

「有一點色盲?」

「我分不出紅色和綠色,它們看起來都一樣。比如說,每次我們吃周日大餐,就會去森林裡采小紅莓,我老是看不到小紅莓……」

「我說過不要再提食物了。」

兩人陷入沉默。遠處傳來機槍的嗒嗒聲。溫度計顯示零下二十五攝氏度。去年冬天,連續幾個晚上都是零下四十五攝氏度。蓋布蘭安慰自己說,至少虱子在這麼寒冷的天氣里不太活躍。他要等到換崗,鑽進鋪位的羊毛毯里才會開始覺得癢。但虱子比他還耐寒。有一次,他做了個實驗:把背心在冰冷的雪地里留了三天,等到拿回碉堡,背心跟冰塊一樣。他把背心拿到火爐前解凍,便看見無數小點恢復生命力,四處爬行。他幾乎吐了,直接把背心丟進火焰之中。

丹尼爾清了清喉嚨。

「你們周日是怎麼吃大餐的?」

蓋布蘭二話不說,立刻響應。

「先呢,爸爸會切開肉塊,態度莊嚴,像個神父,我們這些男孩都坐得端端正正,看爸爸切肉。然後媽媽會在每個盤子上放兩片肉,淋上肉汁,肉汁好濃,媽媽必須充分攪拌才不會沉澱,然後再加上一大把鮮爽口的球芽甘藍。丹尼爾,你應該戴上鋼盔,你那頂帽子被炮彈碎片打中怎麼辦?」

「那就想像我這頂帽子被炮彈碎片打中是什麼樣子吧。繼續說啊。」

蓋布蘭閉上雙眼,微笑從嘴邊漾開。

「甜點是燉煮梅干或布朗尼,布朗尼在外頭很難吃到,是我媽從布魯克林區學來的傳統點心。」

丹尼爾朝雪地吐了口唾沫。根據規定,冬季的站崗時間是一小時,但辛德和侯格林都在發燒,臥病在床,愛德華只好把站崗時間延長到兩小時,等待小隊恢復戰力。

丹尼爾伸出一隻手,搭在蓋布蘭的肩膀上。

「你想念她,對不對?想念你的媽媽。」

蓋布蘭大笑,朝同一塊雪地吐了口唾沫,仰望夜空中凝凍的星星。雪地里傳來窸窣聲,丹尼爾抬頭望去。

「狐狸。」他說。

簡直不可思議,這裡的每一平方米土地都被轟炸過,埋設的地雷比卡爾約翰街的鋪路圓石還密集,竟然仍有野生動物出沒。雖然為數不多,但他們都親眼見過野兔和狐狸,還有奇特的臭鼬。而士兵們不管看到什麼野生動物都會射殺,只要可以加菜就好。但自從有一名德國士兵出去抓野兔遭到槍擊,上級就認為是蘇聯人故意在戰壕前釋放野兔,引誘自己的弟兄跑進無人地帶,好像他們真的會自願放棄野兔似的!

蓋布蘭用手指觸摸疼痛的嘴唇,看了看表,距離換崗還有一小時。他懷疑辛德故意把香菸插入直腸,好讓自己發燒。他像是會幹這種事的人。

「你們為什麼要從美國搬來挪威?」丹尼爾問。

「因為華爾街股災,我爸丟了造船廠的工作。」

「你看吧,」丹尼爾說,「都是資本主義搞的鬼。小老百姓只能苦幹實幹,有錢人卻不管是經濟繁榮或崩盤都越來越肥。」

「呃,事情就是這樣。」

「目前為止是這樣,但是即將改觀。一旦我們贏了這場戰爭,希特勒會給人民帶來驚喜,你爸也不用再擔心失業。你應該加入國家集會黨的。」

「你真的相信這些嗎?」

「你不相信嗎?」

蓋布蘭不喜歡提出和丹尼爾相左的意見,因此聳了聳肩作為響應,但丹尼爾又問了一次。

「我當然相信,」蓋布蘭說,「但最重要的是我關心挪威,我不希望挪威有布爾什維克分子。如果他們來了,我們一定會回美國。」

「回到那個資本主義國家?」丹尼爾的聲音變得尖銳了些,「有錢人掌握的民主政治只能碰運氣,還會創造出腐敗的領導者,你寧願這樣?」

「我寧願這樣也不要共產主義。」

「民主政治是不管用的,蓋布蘭。你看看歐洲,英國和法國早在戰爭開打前就已經完蛋了,到處都可以看到失業和剝削。現在只有兩個人夠強壯,能阻止歐洲一路跌入混亂之中,那就是希特勒和史達林。我們只有這兩個選擇。不是姐妹國就是野蠻人。挪威幾乎沒人了解我們有多麼幸運,德國人先來了,而不是史達林的劊子手。」

蓋布蘭點了點頭。蓋布蘭之所以點頭並不只是因為丹尼爾說得頭頭是道,更因為丹尼爾說話的方式,他說得那麼確定。

突然之間,地獄湧現,他們眼前的天空變得燦白閃耀,大地搖動,褐色泥土和冰雪似乎飛向了炮彈碎片墜落的天空,發出黃色閃光。

蓋布蘭已經雙手抱頭,撲倒在戰壕底部,但這幅景象來得快也去得快。他往上看,在戰壕和機槍後方的丹尼爾正發出狂笑。

「你在幹嗎?」蓋布蘭喊道,「快拉警報!把大家叫起來!」

但丹尼爾毫不在意。「親愛的老友,」他大聲笑道,眼裡閃著淚光,「年快樂!」

丹尼爾指著手錶,蓋布蘭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丹尼爾一直在等待俄國佬的年禮炮,他把手伸進一堆白雪裡,那堆雪是堆在崗哨前隱藏機槍用的。

「白蘭地,」丹尼爾大喊,得意揚揚地將一個瓶子高舉空中,瓶子裡裝著鞋跟那麼高的褐色液體,「這我存了三個多月。自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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