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才看清室内陈设。
房间很窄,右手边有小窗,左手边有小榻,中间墙面上挂着一副神像,前面燃着几炷香,估计是去庙里请的。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只是……这床榻未免太小了些。
宿回渊一个人睡在上面,半夜都很可能滚下来,更何况是两个人。
这便十分难办了。
楚问淡声道:“你睡榻,我睡地。”
宿回渊爽快答应了。
反正两个人睡一起必不可能,按照楚问的性子,也定不会叫他睡地上。
宿回渊躺在榻上,这才发现这上面小得睡一个人都有些困难,他不敢翻身,便就这样朝外侧着身,蜷曲着腿,这才堪堪把自己塞下来。
他闭上眼,脑子却格外清醒,哪有半分睡意。
忽然有些后悔来这里借宿的决定。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就着雨声,他做了一个很短很浅的梦。
他梦见自己还在小时候,被人遗弃在清衍宗的山脚下,雨水冰凉刺骨,他由于寒冷和失血已经意识模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觉得,自己或许要死在那了。
再睁眼,却是一间整齐典雅的屋子,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被,身侧架着两盆炭火。一位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小公子坐在一旁的地上。
见自己醒了,那人用掌心探了自己的额头。那手是温热的,沾着古朴的墨迹,带着冷木的淡香。
宿回渊以为那人会先说点什么,但并没有,那双手从自己额头拿走之后,便又自顾自抄书去了。
他不知道这是哪,也不知道救了自己的人是谁,胸中千言万语憋不出口,最终只是嗓音喑哑地问了声:“你怎么坐在地上?”
楚问答得干脆:“床榻被你躺了,我不坐地上坐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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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极寒,宿回渊是被冻醒的,他打了个寒颤,从脚底扯来棉被盖在身上。
暖意融融的梦境倏然消失,他忽地有些怅然,睡意半分也无。
他知道现在楚问躺着的地面必然是极湿、极冷的,比床榻要冷上数倍,而且楚问没有被子。
他不是没想过把被子扔给楚问,但又自嘲觉得没必要。
自己已经在那暗无天日、没有丝毫活人气息的鬼地方待了那么久,楚问在地板上睡一晚,又怎么了。
若不是楚问,自己现在或许还是一个安稳的清衍宗弟子,每日练剑悟道,根本不用想任何的生杀予夺。
但不对。
如果没有楚问,他早就死在了那个雨夜的山脚下,骨入枯冢。
终是挣扎不过,他睁开眼看向楚问。
对方似是睡熟了,但那侧颜却也是极为好看的。淡淡月光打在他脸上,睫毛晕出一圈浅浅的暗影。他鼻骨高挺,嘴唇平薄,骨相凌厉。本是俊秀又极有攻击性的长相,如今看去却只剩下清俊无双。
便无端显出几分温柔来。
他一时看得入了神,又嘲自己软弱多情。
软弱、多情,这其中的任何一个词,都不可能与那手掌万千恶鬼、杀人于无形之间的鬼王联系到一起。
本以为十年的时间已经能将一切情感消磨殆尽,但直到日久经年后再次见到他的人,只需一面,便再难以清醒。
宿回渊终究是要承认,他此次回来,多少带着些对楚问的私心。
只是那私心里面,有难以自抑的旧情,又沾了些蛇蝎般的恶意。
他起身,将自己身上的被子轻轻盖到楚问身上,对方睫毛轻微地一。颤。
对方颈侧的伤痕几乎愈合,他却忽然有种想咬上去的冲动。
他蹲下。身来,手虚虚抚过楚问颈侧,却是隔了不到一寸的距离。只要他微微用力,滚烫的鲜血便会从楚问颈侧跳动的血管中涌出。
月色下,指尖的影子替他一寸寸勾勒出楚问冷玉一般的皮肤,与那人为数不多的几根凌乱发丝交叠错缠,像是情人的剪影。
他的手缓缓垂下,却终究是按着被角,向上拉到了楚问胸前。
宿回渊轻声走出客房门外,顺着月光走到厨房中,捏了一小把黄米,回去洒在窗沿边,又撒了些□□末,然后站在那里等。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一只银灰色信鸽落在窗边,啄那角落中的米。
他把信鸽足上缠绕着的纸条解下来,扫过一眼,随即指尖一碾,白纸便化作了灰烬。
他无声叹了口气,直觉今夜无法善了。轻轻开了窗,单手一撑跳了出去。
窗外,暴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