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叔微微愣了一下,猶豫著,在心中斟酌了幾番用詞,這才說:「病著,從上島前便病著。藥和飯,都餵不進多少……」
男人的心沉下去,一方面卻又更焦急地想要見到她了……
……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這張陌生的床上躺了多久。醒來,又睡去,耳邊的海浪聲,充斥周身的鹹濕和潮熱,讓她深深地想要回到南京去。
回到那個落日未盡的傍晚,回到歡聲笑語的棲芳園,回到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合歡樹下……
然而,時間無情地在走,並不施捨情面給任何一個人。儘管她做好了分別的準備,也依然沒能承受住那些計劃之外的痛苦……
在月季刺扎進肉里的那一刻,徵兆已經有了。
「忍一下。」他用兩指捏住她指尖上的肉,低頭,將傷口裡滲出的血吸出來。
她忍不住那些眼淚,便掉了幾顆。
「很疼?」他又輕輕吹氣,對著她有些紅腫起來的指尖。
「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她不是因為手上的傷才哭。
而他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輕點了一下頭,「小鄧你認識的。得先去一趟。」
她用受傷的那隻手將他的手緊緊握住,不說話,只是難過地掉眼淚。
他輕輕嘆氣,將她摟進懷裡,「你明日走,我不能送你,是不是怪我?」
她用力攥著他腰間的襯衫衣料,搖著頭哽咽地說:「我不想走了……我想等你回來……」
「別說傻話。」他嚴厲起來,心裡卻發堵著,「等事情都結束了,我會去找你。正清不是說了嗎?你去了還可以和我通信,把你每天做的事,都寫進信里告訴我,我也告訴你,就像每天都在一起一樣。」
「哪裡會一樣?」她眼淚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濕透了他身前的襯衫。
他抬手,輕撫在她腦後,開口的每一個字,卻不是安慰,而是狠心,「方念,你也知道,我不值得讓你這樣做。我選擇戰場、選擇去救戰友,卻不可能和你一起離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在你心裡,我不是第一位的。而在我心裡,你也不是第一位的。這些,我們早都知道,也早都說好了,不是麼?」
方念哭得身子在顫,聽到他的這番話,恨得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她咬得用力,許久都不肯撒嘴。而嵌進肉里的疼痛,卻始終疼不過在他心上的。
直至血腥味在她口中瀰漫開,她才鬆開他。
滿是淚水的小臉揚起來,就像從前與他不對付時那般又凶又狠地瞪著他看,使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肩上的白襯衫帶著血印,他卻還是笑得出。
「女孩子,最好還是溫柔一些的好。」他伸手,一點一點地抹掉她臉上的淚痕,「如果下次再見,念念可以變得溫柔一些嗎?」
「不會。」她攥著手,一字一句地說道,「喜歡溫柔的,就找個溫柔的好了。我變不了。」
「好。」他回答。
不知是應了她的「找個溫柔的」話,還是由她高興,變不變他都能接受的意思。無論哪種,都使她不那麼高興。
她伸手,推了他一下,「走吧,去做你那些比我重要得多的事。」
賀南霄往後退了兩步,手緊緊地按在她推他的那處。
「走了。」他看著她已經轉過去的背影,紅著眼說,「保重。」
ps:想了兩天,這章倒著寫了~
第六十六章不之客
嘴唇上那些發白的死皮,被沾滿水的棉花球一點一點地濡濕。唇上冰冰涼涼的觸感,使糾纏在夢裡的人有了一點將要醒來的知覺。
眼皮輕微抖動,唇出於本能地抿了抿,表現出求生的欲望。
「念念……」男人伏在她耳邊,輕聲喚她,「是不是渴了?我們喝點水好不好?」
熟悉的聲音將她從那個循環而冗長的夢裡拉了出來。她輕蹙了眉頭,沒有睜眼。因她下意識地不想醒來。或者說,她還沒做好面對現實的準備。而那個夢,除了將她困在痛苦裡,還令她被自責的情緒所綁縛。她不是不願醒來,而是不敢醒來。睜眼即見的白色天花板,或許在某一刻便會濺上鮮血,如同那日她親眼所見的殘忍畫面……
「霄子呢?」從柳家花園回家的路上,賀母奇怪於兒子的消失以及方念那雙哭紅的眼睛。
方念以為自己補過粉,老太太便察覺不了,於是仍在盡力地幫著賀南霄演戲,「方才航空隊那邊來人,有要事尋他,所以他沒來得及打招呼便先離開了。」
賀母那雙銳利的眼睛直盯著她看,想從她的神情中找出破綻,「不打招呼便走,是有多要緊的事兒?」
方念心裡發虛,不過,仍舊鎮定地答道:「伯母,他的耳疾痊癒已有些日子了,本該是幾天前就要回去的,因為您來,所以還耽擱了一些日子。等他把那邊的事處理完,就會回來的。」
「所以,你因為這個便哭了?」賀母直截了當,「不是說還會回來的嗎?」
方念被老太太問得一時語塞,半晌才吐出幾個字,「有些不舍……」
賀母笑了,伸手過去,將她的手輕輕握住,「你等他才等過幾回?我從他入航校參軍開始,便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等。這孩子的心,全都在他的大志向上,從來就沒有變過。我們女人幫不上忙,惟有放手讓他去,才能叫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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